编者按
“安大简《诗经》读书班”微信群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建立的学术微信群,发起人为孟蓬生、王化平,旨在研讨安大简《诗经》的相关问题,推动跨学科学术交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该群为纯粹的学术研讨群,崇尚实学,绝去浮言,提倡争鸣,鼓励创新。微信群建立以来,得到了学界同行的响应和支持,在群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本公众号将陆续推出读书班讨论纪要,以飨读者,敬请大家关注。
18日的討論主要涉及訓詁學和音韻學兩方面的問題。訓詁學方面,主要討論了“騶虞”的理解和闡釋問題。音韻學方面,主要討論了“從乎”和“騶虞”、“句吳”和“攻吳”的語音及相關問題。
一、訓詁學
王弘治認為整理者對“騶虞”的解釋似乎求之過深,他說: “(《詩•騶虞》)本來說的是射禮,不是射獵。‘一發五豝者’,士布侯,畫以鹿豕之謂,射不主皮,不求力穿,所以說一發五豝。‘騶虞’為射禮所用之樂,所謂王以‘騶虞’為節。據此似不必改釋‘縱乎’。”後又補充道:“簡文《騶虞》有‘一發五麋’,正與布侯畫以鹿豕的說法完全相應。”
二、音韻學
(一)“從乎”和“騶虞”的語音關係
王弘治認為:“從音韻看,‘從乎’和‘騶虞’幾乎同音,衹不過雙音節詞,‘從’之鼻音尾,是‘虞’字疑母的聲母,音節內部劃分位置不同。簡文的這種寫法倒是很有趣的。”楊軍認為“從”讀ŋ尾是受後音節聲母的同化,是語流中的音變,並認為此例極有意思。趙彤說:“原來做楚簡音韻的有一個印象:戰國楚方言中似乎鼻音聲母有塞化的趨勢。用作‘吾’的‘虍壬(ting)’也用作‘乎’。‘縱乎’讀爲‘騶虞’似乎也可以如此解釋。‘騶虞’tsrjɔ ŋɡja>ts(r)jɔŋ g(j)a‘縱乎’。祇是‘虞’似乎應該是合口。” 譚樊馬克指出“句吳”又寫作“攻吳”也是此類例子。楊軍說:“‘騶’‘句’都是侯部的字,韻尾跟ŋ交替,我以為侯部應該有一個-u韻尾。”對此,趙彤指出:“如果是語流音變,那就跟韻尾交替沒關係。類似的現象也不限於侯部。李方桂的侯部是u,但是與魚a太遠,不好解釋漢代魚侯合韻的現象。‘句吳’是:‘攻吳’kɔŋ ŋa → kɔ ŋŋa → kɔ ŋa‘句吳’。”接著,學者們圍繞“句吳”和“攻吳”語音關係展開了熱烈討論。
(二)“句吳”和“攻吳”的語音關係
針對趙彤提出的“‘攻吳’kɔŋ ŋa → kɔ ŋŋa → kɔ ŋa‘句吳’”的觀點,楊軍認為不好確定“句吳”和“攻吳”何者為初始形式。另外,他還對侯部作*u→əu(裂化)表示懷疑,他說:“中古北方的əu是往u變(尤變虞模)。不過現代方言常見əu變oŋ,au變oŋ,的例子。如西南官話中的畝、某和茂、貿等,這兩個韻尾可以自由交替。還有一個舌音的鬥təu(單用,斗篷toŋ(可能受後音節韻尾同化)。”趙彤認為:“銘文的時代早,所以‘攻吳’是原型的可能性大一些。西南官話的情況,好像韻母不一定是əu,也可能是u,武漢的‘木目’等也是,聲母的條件比較清楚,一般是m。所以應該是一種條件音變。”許學仁表示同意趙彤的意見。譚樊馬克指出黃岡話也有這類現象。譚樊馬克分別貼出馮蒸、鄭張尚芳二位討論“句吳”和“攻吳”關係的文章,以供大家參考和討論。(記錄者按:馮蒸認為,“攻吳”是原形,而“句吳”是派生形,其間的關係是連音變讀。詳見馮蒸:《“攻吳”與“句吳”釋音》,收入《漢語音韻學論文集》,第96-100頁,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年。鄭張尚芳認為,“句”音與“吳”聲母連讀合音而為“工”字,即:*koo+ŋ(a)→kooŋ,並認為“句”是宗族氏族之義,“句吳”之命名格式為中心語在前,修飾成分在後,合於古越語語法。詳鄭張尚芳:《古越語地名人名解義》,《溫州師範學院學報》1996年第4期)蕭旭認為:“‘句吳’、‘攻吳’與‘于越’對舉。‘于’即‘于夏’(聲轉亦作‘有夏’)之‘于’,是‘大’義。‘句’、‘工(攻)’是‘巧’的楚語聲轉,字亦作‘竘’。《方言》卷七:‘竘、貌,治也。吳、越飾貌為竘,或謂之巧。’郭璞‘巧’下注云:‘語楚聲轉耳。’黃侃曰:‘竘同工、巧。’國名前加‘句’或‘工(攻)’者,亦是美善之稱。”
10月19日的討論圍繞《駟驖》一詩展開,學者們主要討論了毛詩《駟驖》首句中“阜”字的來源、“
”與“園”的通假、“轡”字的諧聲分析及對“駟驖”的理解等問題。
一、文字學
《駟驖》的第一句毛詩本作“駟驖孔阜”,安大簡本作“四孔
”,“
”整理者隸定為“屖”。張新俊推測“屖”和“阜”這組異文有一個中間環節,“保”和“屖”在楚文字中形體相近,“保”與“阜”則古音相近,毛詩作“阜”大概是借“保”為之。而對於整理者提出“李家浩先生認為簡文‘屖’當讀為‘夷’,訓大”的意見,薛培武認為不妥,並讚同張新俊的看法,指出“曾子倝鼎”中的“下保”有學者認為即“下屖”。顧國林指出此字从人,也表示張新俊的意見應更優。
二、音韻學
毛詩《駟驖》“遊於北園”,安大簡作“遊於北
”。陳緒平指出“猨”與“猿”的異體關係,也是“”“園”相通的例證。孟蓬生則闡發了“
”(轡)字的諧聲關係,他同意安大簡整理者認為“轡”是从絲惠聲的意見,並舉出“畀”“
”、“鼻”“嘒”、“孛”“彗”三組與“轡”“惠”平行的通假例證加以補充說明。
三、訓詁學
安大簡整理者認為該詩首句“四孔屖”中的“”為“牡”之異體,“四”與下文的“四”正相應,並舉陳奐《詩毛氏傳疏》所論為據,提出毛詩作“駟驖”或是誤寫。蔡英傑認為“驖”與“麗”“黃”等講的是馬的顏色,而“牡”講的是馬的性別,描述角度不同,不能強求劃一,故而毛詩作“駟驖”應不誤。
10月20日圍繞《駟驖》與《小戎》篇展開討論。內容涉及較全面,音韻學方面主要討論了《駟驖》中的“轡”與“宵元通轉”問題;文字學方面討論了《駟驖》中的“轡”與《小戎》中的“收”;訓詁學方面則討論了“辰”字“美善”義的來源;文獻學方面重點討論了《駟驖》中“奉之時辰”一句中重文符號帶來的問題。
一、音韻學
(1)關於《駟驖》:“六轡在手”的“轡”
孟蓬生指出,安大簡整理者認為“轡”從“叀(惠)”聲,疑可成立,並舉出四個方面的書證:
1、轡(幫母脂部):惠(匣母質部)
2、畀(幫母質部):
(匣母物部)
3、鼻(並母質部):嘒(曉母質部)
4、孛(幫母物部):彗(匣母質部)
孟蓬生認為,以上四組可以構成平行互證關係。
劉洪濤提出,自己曾就以上的2—4例做過討論,並撰寫成文。孟蓬生在閱讀劉洪濤《〈說文〉“畀孛”釋義》(《古漢語研究》2018年第2期)後指出:“
()從畀聲,這一點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但兄認為
()的匣母物部讀音出於字形訛混,這一點我們意見不一致的地方。鼻从畀應該問題不大,但《釋名·釋形體》:‘鼻,嘒也,出氣嘒嘒也。’嘒之聲符彗,《廣韻·霽韻》‘于歲切’,中古音為匣紐。未聲字上古音可以跟牙喉音相通。我在前面提到過,轉貼一下:《說文·水部》:‘沬,洗面也。从水,未聲。’《玉篇·面部》:‘靧,洗面也。’兩字為異體。《說文·女部》:‘楚人謂女弟曰媦。从女,胃聲。’《春秋公羊傳》曰:‘楚王之妻媦。’《玉篇·女部》:‘媦,楚人呼妹。’《說文·口部》:‘喟,大息也。从口,胃聲。嘳,或从貴。’然則寐之於從歸之寐,猶沬之於靧、猶妹之於媦也。還有安大簡《關雎》裡的‘教’和‘芼’也是牙唇音相通。所以我認為()字从畀聲而有匣母的讀音是可以理解的。”劉洪濤回應道:“我的方法論是求其分,所以會有此結論,因此我們的這種分歧會一直存在下去。”
(2)、“宵元通轉”說
孟蓬生表示,自己擬寫一篇題為《試釋安大簡〈詩經·小戎〉與“亂”字相當的字》,其內容提要如下:從漢代起就已經有學者注意到宵歌的音轉現象,而從章太炎起,音韻學界開始有“宵元通轉”的說法。安大簡《詩•秦風•小戎》“亂我心曲”之“亂”,從又,囂聲,為“宵元通轉”說又增加了一個寶貴的通轉實例,為我們瞭解戰國時期的漢語方言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資料。薛培武提出:“記得文獻中有一些宵部的同源詞,都與使心躁動之義相關,不知是否有關。”劉洪濤指出,有些陽部字也是如此,如“熙熙攘攘”,意思多是亂。
二、文字學
(1)關於《駟驖》:“六轡在手”的“轡”
王寧、王弘治、王森等對轡字所从的構形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對此孟蓬生指出:“對於文字的終極構意大家可以探討,但我更關注它跟傳世文獻的哪個字或詞對應。”譚樊馬克提出,許慎是基於小篆字形再分析的,甲骨文中辭例和“唯”用法相近,又是“專”的聲符,所以隸定成“叀”很恰當。展翔認為,“惠”的語法意義要比“唯”更豐富些,而且“惠”在句中的語法地位有時對理解整個句子都起到了比較重要的作用。
(2)關於《小戎》中“小戎俴收”的“收”
陳緒平提出,今本《小戎》“小戎俴收”的“收”,簡本作“”,高亨:“收,軫也。周代的車,左右前後均有箱板,後箱板可以豎起,可以放下,以便人從後上車,名軫又名收。”陳緒平認為,今本用“收”,當是和這種便於人上下的橫木可以收束有關。
三、訓詁學
呂珍玉指出,龍宇純《絲竹軒詩說·讀詩雜記》有討論,以為毛傳訓“辰”為“時”,辰牡為時令之壯大者。孟蓬生認為,需要看一下《詩經》裡其他地方的“辰”有沒有類似的用法,或者上古漢語裡有沒有類似的用法。王化平認為:“在《毛詩》來說,辰牡為時令之壯大者,是貼近詩意的。但在安大簡中,‘時辰’該怎麼解釋呢?”呂珍玉對此舉了數例,如《魚麗》“物其有矣,維其時矣”、《車舝》“辰彼碩女”,毛傳:“辰,時,善。”呂珍玉認為“辰”當是“麎”的借字。王化平認為就安大簡來說,兩個“辰”字意義應該一樣。上句“時麎”與下句“麎牡”,所指範圍有不同。孟蓬生指出,“時”古代有“時令”義,又有“美善”義,但這兩義之間是否存在引申關係,需要證明。呂珍玉說:“物得其時為善。”並以“辰牡孔碩”為例,嘗試探索“時辰”義和“美善”義之間的關係。孟蓬生指出:清儒陳奐也進行過類似的嘗試。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及時雨”是“好雨”,但“及時”還不能說就等于“好”,其間語義差別需要仔細體會。
四、文獻學
王化平指出,《駟驖》“奉之時辰”句,整理者以為《毛詩》重文符號位置與簡本不同。辰,毛傳云:“時,是也。辰,時也。冬獻狼,夏獻麋,春秋獻鹿豕群獸。”鄭玄箋云:“奉是時牡者,謂虞人也。時牡甚肥大,言禽獸得其所。”其實,“辰”並無禽獸或牝牡之義,鄭玄之所以說“時牡”者,是因下句是“辰牡孔碩”。以此看,安大簡作“奉之時辰”,就缺少了名詞,很不好理解。如果“辰”在這裡用作名詞的話,又與下句“辰牡”中的“辰”意義不同。這也是個不好解釋的矛盾。另外,馬瑞辰認為“辰”當假作“麎”,並引《說文》:“麎,牝麋也。”若是如此的話,“奉之時辰”就更不好與下句“辰牡孔碩”銜接。因此,安大簡此處可能抄錯了。簡本將重文符號誤置於“寺”和“辰”字下,其實應該在“辰”和“牡”字下。按馬瑞辰的理解,“辰”和“牡”就是並列關係,因此,簡本“奉之時辰”就不如毛詩“奉時辰牡”切合詩意了。不過,對“辰”字也有不同理解,如王引之認為“辰”當讀為“慎”,“慎”為獸五歲之名,非牝麋之名。寧鎮疆表示自己已撰小文,並貼出了文章片斷。對此,呂珍玉表示懷疑:“‘遠猶辰告、我生不辰、我辰安在、奉時辰牡、辰牡孔碩、辰彼碩女’中‘辰’不一定當名詞用。如果《毛詩》作‘奉時辰牡,辰牡孔碩’,頂針處詞語通常相同,安大簡有可能在頂針處寫錯嗎?”王化平表示,安大簡的字沒寫錯,衹是把重文符號抄錯了地方。因為“寺、辰、牡”三字抄在一起,把重文符號抄錯地方是極有可能的。郭理遠博士有篇文章就討論了安大簡中好些錯訛現象(記錄者按:郭理遠:《談安大簡〈詩經〉文本的錯訛現象》,簡帛網,2019年10月10日,bsm.org/show_article.php?id=3434)。
文章原创|版权所有|转发请注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