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婚姻故事》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横扫哥谭独立奖,并获得6项金球奖提名,这部电影通过一个离婚的故事,真实地展现了一段亲密关系如何开始,如何发展、变化,最终又如何结束。
这部冲击本年度奥斯卡的《婚姻故事》由诺亚·鲍姆执导,斯嘉丽·约翰逊和亚当·德赖主演。在洛杉矶长大的妮可(斯嘉丽饰演),年纪轻轻便在青春电影中崭露头角。后来,妮可与戏剧导演查理(亚当饰演)一见钟情,她放弃演艺事业,搬到纽约,与查理结婚。两人不仅是生活中的伴侣,也是戏剧上的搭档,休戚与共、互相成就。但这段看似理想的婚姻中有着许多不容忽视的隐患:两人对婚姻愿景有着巨大差异、妮可在婚姻中渐渐丧失了自我……最终,这段婚姻走向了终局。
通过电影中的单方控诉和针锋相对,我们不仅能窥见 一段婚姻关系中男女双方的龃龉,也感受到了亲密关系中最难以言说的部分。
当代婚姻,是否都会面临种种相似的难题?最近出版的小说《美国式婚姻》也讲述了一对美国年轻夫妇的聚散离合。
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都引发我们深思一些问题:社会历来对女性的规训是否比对男性要严苛得多?当“婚姻不存在了”,女性是否该自主选择离开?
也许,这些都是无需考虑美国式、中国式、日本式、韩国式……的命题。
女性必须以牺牲自我
来实现“完美”吗?
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作为母亲,甚至是作为女人本身,人们都习惯于在她们身上看到关于“牺牲”的故事。难道,这就是一个女性与生俱来的“使命”吗?如果做不到,是否就意味着,这是一个“不完美”的女性?
《美国式婚姻》中的瑟莱斯蒂尔是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角色。罗伊和瑟莱斯蒂尔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妇。罗伊家境普通,但努力、有野心,事业上小有成就;瑟莱斯蒂尔出身上层阶级,独立、有梦想,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女艺术家。
婚后一年半,他们的生活被一场出乎意料的事件割裂:罗伊被诬陷强奸,获刑十二年。瑟莱斯蒂尔相信丈夫无罪,事发之后,她坚守了三年,但始终无法摆脱内心的失落与不安。她和罗伊的爱情曾经炽热甜蜜,但随着丈夫入狱的时间越来越久,她渐渐失去了对爱情和婚姻的坚守……
《美国式婚姻》作者塔利亚·琼斯
故事这样发展,想必大多数人会对瑟莱斯蒂尔感到失望。毕竟,这是一个丈夫含冤入狱的女人,人们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本小说讲的应该是一个为了解救丈夫而勇敢抗争的女人的故事。
从瑟莱斯蒂尔“不再忠诚”原因上来看,这段婚姻、这份爱情的代价对于她和罗伊来说,并不相同。对妻子的思念,是罗伊在监狱里的全部;而瑟莱斯蒂尔在外面的世界里继续过着独立的生活,她有事业需要操持,也有情感和生活有上的需求。因此,罗伊对爱情的执着和瑟莱斯蒂尔的犹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伊坚守爱情,但他对瑟莱斯蒂尔的深情不仅不需要什么代价,还充当了他在狱中的精神支柱。但对瑟莱斯蒂尔来说,保持对丈夫的深情代价太大了——只要罗伊没有被释放, 她将永远无法获得一个正常女人所该享有的,她所处的世界,成为了另一座巨大的“监狱”。
罗伊在监狱中给瑟莱斯蒂尔写信控诉她的离开:
“我是无辜的。”
瑟莱斯蒂尔在回信上也只写了这一句:
“我也是无辜的。”
不得不说,瑟莱斯蒂尔受到的指责,似乎比监狱制度还要多。罗伊的幸福和劫难为什么都必须得由她来背负?对于瑟莱斯蒂尔的评判标准,已经变为:只有心甘情愿担起这些“职责”,她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一个合格的女人。如果反过来呢?一个坐牢的妻子和一个自由的丈夫,还会是同一套标准吗?
对于这些疑问,只有一种解释: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向来比对男性要严苛得多。比如瑟莱斯蒂尔的父亲,他背叛前妻,重组家庭,标榜这是对个人自由的追求。他还曾一次次地强调:瑟莱斯蒂尔只属于自己。看起来是一个相当开明的父亲。但当自己的女儿想要结束名存实亡的婚姻,重建自己的生活时,他却强烈反对。在这位父亲看来,身为男性的他,可以追求任何他想要的生活。但这套原则放在女性身上是失效的,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在追求个人幸福,而是犯了妻子对丈夫的不忠之罪。
这种衡量男女的标准的不对等,在《婚姻故事》中也有体现。妮可去找离婚律师洽谈,当她述说家庭生活中的具体细节时,离婚律师立马打断她,并告诫她,在法庭上绝对不能说“我朝自己孩子大吼大叫‘混蛋’”这样的话。因为 人们不能接受一个母亲在对待孩子上表现出任何的不称职,却能接受父亲的不可靠、自私;人们不会接受一个母亲喝很多的酒,尽管一个酗酒的父亲是司空见惯的。
妮可必须完美无缺,查理是个混蛋也没关系,人们永远会用不同的标准来衡量女性。
“糟透了,但就是这么回事。”离婚律师点出了这个残忍的真相。
“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他,
尽管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有爱了”,似乎是离婚的诸多理由中最有力的一条。人们总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情况往往是——婚姻是爱情的陪葬品——爱情与婚姻,并非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相反,就算一地鸡毛,它们依然如影随形。那么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不被“爱”捆绑,女性在离婚、在结束一段余温尚存的亲密关系上,是不是会更容易,有更多的自主性?
在《美国式婚姻》中,罗伊没有背叛妻子,他清清白白。况且他含冤入狱,于情于理,瑟莱斯蒂尔都没有离开他的理由。作者琼斯认为,把罗伊塑造成一个惹人喜爱的角色很重要, 因为在一些批判婚姻的故事中,要想赋予女性追求自由的权利,往往就得把丈夫塑造成坏人,给人一种“拯救自己,远离此人,这种恶人配不上你”的感觉。但如果你的丈夫是好人呢?女性获得人生的主动权,只能是在丈夫做错了事,伤害了她的前提下吗?还是应该说,女性拥有人生的主动权,仅仅是因为人生本来就是自己的,哪怕丈夫再好,再优秀?
随着时间的流逝,瑟莱斯蒂尔与罗伊的婚姻渐渐变成了一个空壳,没有人知道罗伊会在监狱里待多久。瑟莱斯蒂尔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主见的女性。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能交付在无望的等待上,她知道一个女人真正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瑟莱斯蒂尔给罗伊写信说:
“我不能继续做你的妻子了。有时我都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去做你的妻子,我们才结婚一年半就飞来横祸……我名义上结了婚,但实际上算不上妻子,我已尽力坚持了三年。”
罗伊对妻子的来信感到异常愤怒,他回信说道:
“是我错误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直到死亡我们才会分开’ ,因为我分明还活着。但是,你向来我行我素,那就照着学校教你的大道理,去做独立自主的女人吧,在丈夫沉沦的时候离开他。我从没想过你竟是这样的人。有些女人来这里看望丈夫,几十年如一日……她们来到这里何止是聊天。有些女人会在停车场过夜,睡在自己的汽车里,这样一来,探视房门一开,她们就能第一个冲进去。我妈死前每周都会来。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比她们所有人都要高尚的?”
在罗伊眼里,“在丈夫沉沦的时候离开他”这种“独立自主的女人的行为”是该受到指摘的。在这部小说中,丈夫不仅不是坏人,还是个可怜人。于是,全然不顾女人主体性的“道德绑架”,就显得义正言辞。
此外,瑟莱斯蒂尔有艺术天赋,艺术事业蒸蒸日上,她的人生并不是只剩下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甚至说她有着更宏大的人生追求。艺术理想的追求,对于重建瑟莱斯蒂尔的个人主体性来说,至关重要。她完全有理由让自己更自由。
正如罗伊所回忆的:
“瑟莱斯蒂尔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虽然她确实爱我,但就是不想跟我结婚……但更重要的是,她恐怕根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她有一块“愿景牌”,其实就是一块软木板,上面用大头钉固定着诸如“成功,创造,激情!”之类的字眼。此外还有一些杂志上的图片,图片里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让自己的艺术品陈列在史密森学会美术馆里。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图片,一张是阿米利亚岛上的一座小别墅,另一张是从月球上拍的地球。这块“愿景牌”上没有婚纱,也没有婚戒。”
这也像《婚姻故事》中妮可说的“事情不再像相爱时那么简单”。当初妮可放弃洛杉矶的演艺事业,奔赴纽约,以自己的名气成全了查理的戏剧事业。随着查理导演的戏剧越来越有名气,甚至不断在百老汇上演,不管是作为丈夫的先锋戏剧中的女演员,还是作为总是一个人在家照顾儿子的妻子,妮可感到自己越来越渺小。曾经,查理有机会在洛杉矶待一年来导演一部戏剧,这对于妮可来说不只是搬个家那么简单——她只有在洛杉矶才有机会能拍电影,去完成她未竟的事业。但查理选择忽视妻子的个人追求。
结婚七年,妮可意识到“婚姻已经不存在了”,并且“我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虽然丈夫看似没有犯什么致命错误,两人依然相爱,生活上也有诸多黏连。但婚姻里的种种蹉跎,都让妮可离自己的愿景越来越远。正是基于这个缘由,她提出了离婚。虽然这让查理不知所措,却也理所应当。
《美国式婚姻》和《婚姻故事》,与其说是“婚姻劝退指南”,不如说是“两性关系复盘报告”。虽然婚姻都走向终局,但至始至终,在男女主人公之间都还能看到爱情的影子,似乎也总有修复的机会,但这些机会转瞬即逝。这正是亲密关系的诡谲之处,对于女性一方来说,还有另一层意义——如果社会中越来越凸显的个人主义要求每个人都优先考虑自己,那么对于在婚姻中充当“牺牲”一方的女性来说,适时的抽离,也许是“及时止损”的无奈之举。
妮可说:“我永远都不会停止爱他,尽管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婚姻中的问题永远不会非黑即白,但女性依然可以做出忠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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