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婚姻故事》的你,怎能错过它致敬的伟大精神母本?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9-12-17  来源:来自互联网  作者:来自互联网  浏览次数:999
导读

约翰的反应让人心寒:他用假惺惺的尊重小心翼翼地规避着自己对此的一切责任(“听你的就好了,受苦受难的是你,享受快乐跟满足的也是你”),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对孩子的排斥(“我想我们都受够了”),看到玛丽安如此渴望,…

DrumTower West Theatre

文字| 张航

排版|Mo

毫无疑问,英格玛﹒伯格曼是电影史上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他用冷峻的现实观察、深邃的哲学思考和真诚的自我剖析,为人类探求自身精神世界的征途提供了一个又一个伟大样本。

1973年,伯格曼编导了六集电视电影《婚姻情境》,在瑞典大获成功,如今,鼓楼西剧场再次把它搬上了话剧舞台(最近的颁奖季大热《婚姻故事》也充满着对《婚姻情境》的致敬), 让我们得以用更直观的方式随演员进入这场婚姻的具体情境,一同近距离地探索人性的幽微与奥秘。理解这部剧的路径有很多,我们不妨就从题目入手:婚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境?

情境一:庸常的容器

这是一个生活优渥的中产家庭,夫妻两人受过良好教育,有着体面的工作和一双女儿,以及寻常人家皆有的困扰。一个惯常的早晨,醒来的玛丽安照例给丈夫约翰取来报纸,然后将他唤醒,向他抱怨自己的烦恼。

玛丽安的烦恼是什么?两个人都努力工作,积极应酬,尽量陪孩子们待在一起,每周末与父母聚餐,二人理性沟通、很少吵架,一切听上去都很完美——“可是还是很烦”。她意识到,生活已经被一块块地规划好了,每一小块都已经写好该做什么,要是突然哪一块空了就会惊慌失措然后赶紧随便填点东西进去。

玛丽安指向的是个人的普遍困境——无所不在的庸常。每个人都背负着太多的角色、责任和义务,自由感伴随着闲暇一并被侵占得所剩无几。而婚姻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恰恰构成了一个容器,把一对对夫妻浸泡在庸常里,如同福尔马林中的标本。约翰当然也感同身受。他深切地体察到生活的无聊,觉得一切都在惯性中定型,最终变成一处“垃圾场”。

但是,面对庸常,两个人的选择大相径庭。玛丽安虽然烦恼,但却保持着一种与之对抗的天然的行动力。她打电话给妈妈,试图取消惯常的聚餐,争取一个自由支配的周末。她计划着明年夏天的旅行,可以短暂地出走,去新鲜的地方透透气。而约翰则表现得十分冷漠,不愿给妈妈打取消聚餐的电话,也没有兴致支持玛丽安的旅行计划,像一个被缴械的战俘,拒绝了一切自我抵抗和别人的帮助。

玛丽安的怀孕让这种分歧到达了顶点。对她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如同弥赛亚一般,可以拯救她于庸常的水火。她感觉除了这个孩子,一切都不再真实。她要留下这个孩子,“绕着它做白日梦”。而约翰的反应让人心寒:他用假惺惺的尊重小心翼翼地规避着自己对此的一切责任(“听你的就好了,受苦受难的是你,享受快乐跟满足的也是你”),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对孩子的排斥(“我想我们都受够了”),看到玛丽安如此渴望,于是又换上了通情达理的假面(“多养个小孩也不错”)。最终,玛丽安还是去做了手术。

这是一个极其精彩的片段,婚姻情境中的两个角色瞬间饱满了起来,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急时刻。仔细品味就会发现,玛丽安拼命对抗着令人厌倦的庸常,努力守护着这段婚姻不被侵蚀,然而却是一场注定徒劳的孤军奋战。约翰不只是冷漠与消沉,他把庸常造成的厌倦感归因于玛丽安,认为是“一开始的错误选择”造成了这一切,他受够了玛丽安对每个人情绪的小心照顾,因为玛丽安把他要穿的衣服送去干洗、把他要看的书借给别人而烦躁发怒,更对玛丽安在性事上的不配合而心生怨恨。在他眼里,当年那个鬼精灵、暴脾气、迷死人的玛丽安,已经变成了庸常的代言人,是痛苦的始作俑者,是他失败的根源,这场婚姻已经沦为了一个垃圾场,别无他法,只有逃离。

约翰决绝地逃去了另一个女人——宝拉身边,他那种受害者的心态,让痛快代替了内疚,不忍让玛丽安帮忙收拾他与宝拉一起度假要用的行李,是他仅存的善意。约翰以为宝拉是拯救他的弥赛亚,如同那个被打掉的孩子之于玛丽安一样,可是,这只不过是陷入另一场庸常的开始。

约翰离开两年后,二人重逢,此时的约翰再一次被庸常打败。他坦陈已经受够了宝拉,当年她吸引自己的那些情绪化、吵闹、眼泪和神经质,不再是相对于玛丽安温和性格的闪光点,反而让他心生厌倦。如今的他准备开启第二次逃离,不过不是去另一个女人那里,而是去美国开启一份新的事业。他意识到亲密关系在面对庸常时毫无取胜的机会, 人的寂寞和孤独是绝对的,于是选择把“所有的安全感都依赖在外在的事物上”。事业上的成功为他提供了对抗庸常的新式武器,一切亲密关系被贬损成一文不值的虚无物件,他沾沾自喜地回来向玛丽安炫耀自己的新阶段。

然而好景不长,美国的事业胎死腹中,约翰第三次失败了。他败得非常彻底,在亲手扼杀对亲密关系的信任后,珍视的事业又遭遇滑铁卢,这一次,他已经无处可逃。面对玛丽安,落魄的约翰找出各种借口不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无法承受玛丽安的彻底离去。在玛丽安以更高的姿态与他完成清算后,恼羞成怒的约翰终于抛下了一切矜持与教养的伪装,挥出了他最后的武器——拳头。

在伯格曼的摆布下,约翰连续经历了三次失败,它们向人们遗憾地揭示:婚姻与恋爱、事业一样,或许终将沦为盛满庸常的容器。

情境二:权力的游戏

婚姻是伴侣间亲密关系的载体,这种两人间的亲密关系必然指向一个终极命题——自我与他者。每个主体时刻在与他者的交互中彼此试探,借以形成自我的边界,同时也通过对自我的争夺来完成主体性的塑造。自然而然地,这演化出了一种二人的权力结构。

显然,这段婚姻在我们观察的起点,就处于一种权力失衡的状态。约翰冷漠,强势,虽然出于教养显得彬彬有礼、乐于沟通,但背后隐藏的是傲慢与偏见。他擅长罗织罪名,当玛丽安产生负面情绪、表达负面感受的时候,他总是给对方扣上“你又无理取闹”的帽子;当生活被庸常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会指责玛丽安“你对我们的婚姻漠不关心”。讽刺的是,逃避责任、只会抱怨的那个人,恰恰是他自己。

玛丽安在约翰的虚张声势面前过于温和而柔弱,总是在解释和道歉,“我没有不高兴”,“一切都是我的错”。她痛苦又甘愿地承受着约翰对“自我”的剥削,无意识地一再出让、退缩,终于蜷缩进了一个逼仄的角落。她原本也是自信自爱的人啊,在察觉到不适的时候偶尔也会抱怨和反抗,但总是在约翰假意的倾听和冷漠的回应中落空。

玛丽安最后一块自我的疆土,就是自己的身体,因为她已然遭受了太多精神控制的把戏,身体是她攫住自我的救命稻草。她不愿意回应约翰的需求,是拒绝被随意摆布的无声宣告,而这一点约翰和玛丽安自己都没有充分意识到。在被出轨的当晚,濒临崩溃的玛丽安还在帮着约翰收拾行李,苦苦哀求他一定要回来,甚至对自我的最后防线产生了动摇,想要用身体来挽回约翰,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玛丽安在剧中的第一次自我成长,是与约翰一起去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她回家后重温着剧本中娜拉的选择,“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去学做一个人”。这是她被压抑的主体意识的强烈回声。然而约翰回报的却是对女性主义的批判,认为她们是一群愚蠢、无效、低能的暴民,在享受这男人供养的同时,宣扬着一种过气的东西。这种愚蠢又自大的优越感,恰恰是对玛丽安无声的暴虐。玛丽安的回答保住了她生还的希望,也让观众稍稍松了口气,她说,“我们才刚开始,你等着瞧吧。”

玛丽安的第二次成长,是在约翰离开两年后的重逢时刻。当约翰经历过第二次失败,带着对感情的虚无和对事业的标榜沾沾自喜地炫耀时,我们欣喜地看见玛丽安身上的变化。她换掉家中不喜欢的一切,把约翰的东西搬到仓库,换掉双人床,重新收拾生活,甚至主动提出离婚。她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记录自己,摆脱掉了讨好的自我,重新找回了主体意志。时间治愈着她。当约翰把亲密关系矮化为生物本能,试图重温旧梦的时候,玛丽安只想分享自己成长的愉悦。在她念日记的时候,约翰居然睡着了,原来他声称的对日记的兴趣,只是为了求欢而讨好对方的虚情假意。

玛丽安的第三次成长,是在签订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事业失败的约翰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根支柱,拖着病体,落魄颓丧,玛丽安则为新裙子和旅行计划而兴奋着。在被约翰质疑的时候,玛丽安勇敢而自如地表达了不快,顺便加以讽刺和挖苦,甚至,她主动向约翰求爱,这都是她主体性和主动权的强烈宣示。至此,伴随着婚姻的缓慢倾覆,二人的权力结构也完成了彻底的翻转。

紧接着,女儿旅行费用和一系列的争论刺痛了约翰的神经,戳穿了他自私冷漠的本性,在失望和酒精的作用下,玛丽安终于爆发了,她揭穿了约翰不愿离婚的可怜处境,怒吼着对自己遭受的委屈进行了彻底的清算,多年来积蓄的压抑和愤怒,在此刻爆发为一场快意的复仇。面对昔日弱者的反噬,约翰恼羞成怒地挥起拳头打了玛丽安,然而,这是权力结构中新的弱者最低级、最无力的攻击,此刻约翰的可怜胜过了可恨。

或许可以说,约翰是一种自恋型人格,他像是停留在了拉康所说的那种儿童的“镜像阶段”,把一切外在的人、事、物都看作自我的投影,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他者”,都是取悦自我的工具性存在。而玛丽安,她曾是自信、自爱的人,却因为对他人的爱,在畸形的亲密关系变得卑微。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在至暗时刻,她强烈的生命意志也不曾磨灭,微小的莹莹光芒依然在内心深处跳动,最终燃烧成为一只凤凰。

情境三:双人的舞蹈

到此为止了吗?伯格曼的回答一定是NO。他的伟大,决定了本剧不是一个幼稚渣男的失败史,也不是一个残缺女性的成长史,而是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对亲密关系的终极思考。即便,他最终也没有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故事的结尾安静而意外,却掀起了意义的狂潮,把这出戏推向了顶峰。兜兜转转,玛丽安和约翰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各自有了新的婚姻,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在婚姻关系中对抗庸常、构建自我的大路,也终究没有成为合格的爱人。他们趁着另一半不在的机会,又来到老房子里幽会,刺激而舒适地停留在这畸形的亲密关系之中。这种模式提供了片段时刻和安全距离,得以免于无所不在的庸常,在婚姻的荒漠里保留了一片可以栖息的绿洲。

值得玩味的是,找回强大自我的玛丽安居然觉得这样的偷情很不错,反而是频频失败的约翰觉得有点心虚。两个人终于完成了角色的转置,变成了最初对方的样子。

毫无疑问,他们还爱着彼此,只是这段亲密关系从开始、到最后,始终无法以婚姻的形式长久健康得存在,无力在庸常的疾风骤雨中守住自我、牵住他者。如果今夜的他们回到婚姻中,境况又能比之前好多少呢?这正是伯格曼眼中亲密关系的悲剧性所在。

伯格曼向我们揭示了生活的真相,但并不是要我们陷于绝望。作为尼采的信徒,一个时常被划为存在主义者的大师,他用更多的作品和他自己的真实生活提供着更多答案。他在电影《第七封印》中借助布洛克的理性诘问来艺术化地展现尘世中上帝隐遁的事实,暗示上帝带来的确定性在日常生活中,在“我—你”的关系中。在自传式的电影《野草莓》中,他深刻反思了伊萨克面对亲密关系时采取的冷漠态度,选择在弥留之际与爱和解。无论命运如何注定,可能性仍然蕴含在人类的行动中。

然而,所有的亲密关系注定没有胜算吗?有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阿兰·巴迪欧说,爱情中的两个个体之间存在着绝对的差异,自我与他者的张力让人觉得“无能为力”,而爱就是要通过“爱的劳作”,最终把这种无限的差异转变为一种创造性的存在。

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一书中发展了费奇诺和海德格尔的观点:爱不是自我的强烈宣泄,它要求人拥有忘却自我的勇气,离开自我的漩涡,去感受他者的存在,然后,这种忘却会帮助你重新找回和拥有自己,这正是“他者的馈赠”。在这个过程中,一种衰弱的感觉向坠入爱河的人袭来,但同时一种变强的感觉接踵而至。

这不禁让人想起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高高在上的人无法给予爱,卑微到开不出花的人也无法拥有爱。约翰从高高在上的地方摔下来,但还没摔进尘埃里,玛丽安从尘埃中奋力地生长,开出的却是荒漠里带刺的仙人掌。

或许我们在看清真相后,迫切的需要一份勇气。那么,最后奉上法国思想家安德烈·高兹在《致D》一书中写给妻子的爱情宣言:“很快你就82岁了,身高缩短了6厘米,体重只有45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58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我不要参加你的火化葬礼,我不要收到装有你骨灰的大口瓶。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写罢,高兹打开煤气,与病重的妻子一同辞世。

爱是两个人的舞蹈。长久的亲密关系(比如婚姻)就是要用这场双人舞,去对抗永恒的庸常,至死方休。我们可能会踩脚、错拍,甚至中途休息或更换搭档,这都再正常不过,唯一重要的是,保持信念,跳下去。

《婚姻情境》12.18-12.22 鼓楼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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