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个搞评论的老大哥把商洛一个老作家比作不知疲倦的毛驴,我还有点不以为然。那阵作家多牛皮,比后来的周杰伦还叫少女痴迷,征婚启事里也一定要写“爱好文学”的字样。作家像牛还是正面形象,咋能像毛驴呢,高兴了叫几声也难听得像石头浪里拉铁锨。太不把伟大的灵魂工程师当回事了!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作家却一天天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互联网让每个人都能过把作家瘾,不用看编辑老爷的驴脸,也不指望稿费那点碎银子,鼠标一点就上了网,咱也牛皮哄哄,成了准网络作家。不曾想又出现了智能手机,电脑都成老古董了,随便拨拉几下,想看啥是啥,要啥有啥,手机成了人身上的一个器官,睡前放下,睁眼又拿上。
著名作家方英文同志在成名前说过一句名言,他说,一头毛驴牵到中心广场就是商洛驴,放到钟楼下就是陕西驴,拉到天安门广场就是中国驴,自然到了联合国门口就成了世界驴。当然这些都是幽默家言,不可当真,更不必上纲上线,只是说出了个道理,有多深的水,就能有多大的鱼。出过国的驴肯定比呆在中心广场的驴见多识广,叫声里说不定有美声发音,只是我们听不懂它们的驴语而已。
(二)
我头一回见小毛驴是在延安上大学的时候,在杨家岭前头著名的水却极小的延河边,先是听到了怪异的叫声,一抬头,看见个陕北老乡坐在毛驴车上打瞌睡。驴叫引发了老乡的唱瘾,苍凉悠长的走西口就回荡在高原的上空,久久不绝。在陕北呆久了,发觉老乡们和驴亲如朋友,陕北民歌是在驴的唱和声中名声远扬的。
动物界也有级别,熊猫啥也不干,白白享受国宝待遇,比几百个教授值钱。牛的名声好,汉字里净是表扬,驴不像骡子那样劲大也不像马那样能帮人打仗,它自然就相当于当了一辈子的干事,成绩全是领导的,错误全是自己的,谁让你不进步呢!
传说中的智慧人物阿凡提总爱骑个小毛驴走来走去,跟有钱人过不去,给穷人寻开心。小毛驴也成了智慧的驴子,风光了一把。
古代的诗人们喜欢在驴背上摇摇晃晃吟诗,没文化的会打瞌睡,诗人却能在山水间摇出灵感。怪不得钱锺书说,驴子好像是诗人特有的坐椅。你想想,商於古道的山路上。隔三差五会遇上骑着毛驴摇头晃脑的人,那一定是个诗人,说不定还是白居易那样的大诗人呢。
那时候的文人和毛驴的感情如同当今的爱车族,比亚迪也当宝马爱惜哩。魏晋时有个姓王的诗人特喜欢驴,也爱学驴叫。他不幸早早挂了,曹丕领着文人们送别,他说,王兄喜欢驴叫,咱们就学驴叫送他一路走好。大家齐声响应,于是一堆男人学驴叫,刺耳的驴声震天响,吓跑了不少路人。这便是著名的驴鸣送葬。
(三)
作家不是驴,却得有点驴脾气。活好好干,车好好拉,你也得让我吃好心情好,要不老子不侍候。
百度上说这是东北方言,含褒义,又叫毛驴子脾气,指人的一种性格,直来直去,粘火就着,事过从不计较,有话说在当面,不会暗算人,百姓认为属高尚型人格,认为此种人心眼实,够朋友、够哥们,最可交。
村上春树2009年他跑去耶路撒冷领奖,做了那篇著名的《高墙与鸡蛋》的演讲。在他看来,冰冷的体制是高墙,每一个具有灵魂的个体是鸡蛋。轰炸机、火箭和白磷弹是高墙,被射杀、烧焦、碾碎的平民百姓是鸡蛋。他说,他决定,永远站在鸡蛋那一边。无论那墙多么坚硬多么正确,鸡蛋多么脆弱多么咎由自取,他永远站在鸡蛋那一边。
当代作家乔叶也说过,文学家需要遵循文学自身的道德,与其说诚实是写作的第一道德,不如说诚实是写作的最低道德,是写作者的道德底线。除了诚实之外, “冒犯”也是写作的道德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写作的最高道德。真正优秀的小说天然带有一种冒犯性。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母体,因为它走在前沿,走在前沿就必然含有冒犯。
大作家们大多都有驴脾气,不说李白,陶渊明,不说鲁迅永不宽恕,单是当代作家的江湖传说就多得很。
说是邻省有个作家得了茅奖,陪省上官员接待北京来人。作家病了,省上大领导硬让唱酒,一群大小官员死劝,大领导下命令让他干了。他只得喝了,喝得直咳嗽。他过去敬大领导,人家却让秘书代劳。这哥们也真二,直接抓住衣领给大领导灌下去了,满座皆惊。这哥们还恼了,说,都是人,你凭啥强迫我喝?出了这个省,知道我的人多得很,没人知道你是谁?言毕,扬长而去。一桌子子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大领导到底见过世面,笑笑圆场说,有个性,有脾气,怪不得能得奖,我喜欢。
网上流传的陈忠实的段子,显得老汉更可爱。《白鹿原》问世后,他名声大噪,比起版税收入和他爱抽雪茄的高昂消费,陈忠实曾坦言,真正让自己“脱贫”的是影视剧改编带来的改编版权费,但他穿着仍是一身农民的朴素,他的尊严全在内心、在心灵深处。正值陈忠实大红大紫之时,有次,一位高官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在《白鹿原》之后咋再不写啦?你要体验生活嘛,要学习讲话精神要深入群众嘛什么什么的一大套官话。陈忠实立即毫无顾忌地回复了一句:你懂个锤子!
瞧瞧,这就叫作家的驴脾气,你不说人话,官再大照样不尿你。
(四)
作家和毛驴一样,都是劳动者,实干家,地位却不太高。作家的地位高是自我感觉良好,像喝高了酒,还是自己灌醉的。其实,文学的力量有限。一部小说能能让老美不要总跟中国过不去吗?能让贪官变得两袖清风吗?能让山里的乡亲们不精准扶贫就过上小康生活吗?不能,还是不能。连孔夫子的沟渠子----大文豪鲁迅先生批判过几十年的国民劣根性,不是你天天还能看到吗?
其实把作家比作小毛驴挺不错,该干嘛干嘛。何必计较别人咋说呢,凭力气吃饭,像电视上的蒙面唱将那样想唱就唱,爱听的粉丝就鼓掌发微信,不爱听的就请捂上耳朵走人,骂句比驴叫还难听也无所谓。
人活在世上,总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刷出自己的存在感,尽管可能比驴的叫还难听,也是独树一帜的。如果你到联合国门前吼一嗓子,说不定回来就成了世界级的名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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