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晓炎
由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共同主办的“重聚此地——上海五人画展”,今日落下帷幕。这是王达麟、李山、周长江、洪基杰、夏葆元五位艺术家,继1987年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上海五人油画展”后,跨越32年岁月的再聚首。
再聚首之际,夏葆元回忆了32年前参展时各自的作品及艺术风格,也谈及自己当时参展的契机。回望漫长的艺术道路,夏葆元依然葆有着自己孩童时的观点——画画是神圣的事。
夏葆元以油画著称。但他的绘画技能十分多元化,油画、素描、水彩、水墨、连环画各画种都运用自如,人物、静物、各种风景都自成风格。
得到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我看夏葆元的水墨连环画《悲鸿往事录》,感觉那一幅幅反映徐悲鸿往事的作品,仿佛就是他自己留洋的心路历程。为追求艺术,上世纪80年代夏葆元曾放弃国内的地位功成名就,漂洋过海去学习。这其中的甜酸苦辣,唯有自知。
20多年之后,我在上海艺博会与夏葆元重逢,感慨万千。他已是著名海归画家、复旦视觉艺术学院教授。又似乎还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单干户”,与各种头衔无缘,一心沉醉艺术,缺乏功利之心。
不过有失必有得,醉心于艺术的夏葆元,得到了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其艺术造诣日渐深湛。近来,我阅读他的《凝固的生态》一文(《上海美术》2009年第2期),感觉这简直是一篇专业美学家的学术论文,其知识之渊博,令我惊奇。谈及其伟人题材的画作时,他如是说:“我以西洋明暗之法,用水墨韵成了这篇故事,实有追摩悲鸿宗师之意。”(《徐悲鸿往事录》自序)可见,其作品达到了“情趣意境”。
夏葆元的画,是有着深厚文艺修养的文人画,诚如格罗塞所说:“同时我们对于图画,也要求它具有诗意,或者意味。”(《艺术的起源》)从他的作品里,可以看到那种“诗情画意”和“音乐意味”。因为,除了一手的好画,他的音乐修养和文学素养都颇高。
当年,连环画创作盛行,夏葆元接受了《连环画报》的不断稿约。最初画的有《阿Q正传》,后有《鲁迅的青少年时代》《方志敏的故事》等。从一开始创作连环画,他就与林旭东合作。起初,他们的稿子都没留照片记录,一经发表,原稿便存于《连环画报》。
这些连环画作,都是在艰苦环境下完成的。如画家钱逸敏感叹的:“夏先生家虽在上只角,但画画的地方只有缝纫机盖面。我母亲时任教育社美编,也经常约夏画些插画挂图。当年的缝纫机为今天留下了一批经典的插画……只是,不知夏先生那部缝纫机今何在?”
原来如此,夏葆元的这批经典水墨连环画,是在缝纫机台板上一张张完成的……
那部缝纫机今安在?我想,对于一个真正的画家而言,绝不会因物质条件而放弃对艺术的高标准严要求。夏葆元的艺术世界,只会越来越精彩。
当时美术青年心中的标杆
中国古代画论,常用“劣品”“能品”“神品”“妙品”“逸品”来定绘画的高下,这不仅是指技巧,更是指画家的气质境界和人文学养。在众多画友中,我的“文学知音”,则当属夏葆元。我常和他煲电话粥聊文学,他对俄罗斯文学的了解与感悟令我惊叹。他读中学时,就常在图书馆浸淫于普希金诗歌里,认真做读书笔记。我常和他探讨,为何普希金小说作品不多,却被誉为“俄国文学之父”。他的《黑桃皇后》《上尉的女儿》揭露了人性的贪婪和感恩的一面,他能写得如此深刻,不愧为现代俄国文学的创始人。
夏葆元的绘画作品,总令我感觉有一股冷峻孤傲的贵族气息,这恐怕与他深厚的文学修养分不开。他的绘画无疑应归于“神品”“妙品”或者“逸品”这样的层次,而在风格上似应归为我国现代西洋画的文人画一类吧(何宁评语)。他性格的“低调”与“淡定”,与他作品中洋溢的贵族气息是一脉相通的。
已故画家陈逸飞说,“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学夏葆元。”这句话足以证明夏葆元在画界的影响力。他笔下的人物素描极度肖似与传神,散发着“忧郁”与“斯文”的味道,被当时的美术青年追捧和仿效。可以说,夏葆元的素描作品是当时美术青年心中的一个标杆。
遁身于“老派”的绘画形式之中
夏葆元1944年出生于上海。当许多小朋友喜欢三五成群在弄堂里打闹时,他却爱一个人拿着颜料笔到处涂鸦。在他内心深处,画画是件很神圣的事(至今,他都没有改变这个观点)。后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就读装潢美术专业。1962年,他跳级插班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本科油画系,与陈逸飞、魏景山并称为“上海美专三才子”。
他的作品,充满了艺术才气和都市情调,人物造型准确、生动、细腻。尤其是他的素描和水墨连环画,被广为推崇。他委婉的笔触下,反映的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沧桑,那典雅的灰色调,真实地记录着市民阶层的一种生活本质。
1988年,夏葆元已经44岁。这一年,他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同时也踏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那时国内掀起一股出国热潮,夏葆元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尽管在国内画坛已负有盛名,但他还是带着提升自己艺术创作的初衷,远赴美国。
在大洋彼岸多年打拼,夏葆元已逐渐站稳脚跟,但他始终认为,为生计的绘画和自己心目中追求的绘画,往往不是一回事,可能“男人在自己国家才有事业”。2005年,他被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授予特骋教授,正式回国。
回国后,夏葆元也迎来了创作的高峰期,每年参展的作品数不胜数。作为一位有成就的写实主义画家,夏葆元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卑微地遁身于“老派”的绘画形式之中,这一代的使命尚未完成,时代和历史将不会苛求于我们。
夏葆元也有烦恼:“我知道,不少学生不是真心热爱画画,而是因为目前的招生政策对学艺术的学生,文化课要求相对较低,他们才选择报考艺校,将来也有一个好看的文凭去就业。”夏葆元还是保持着孩童时的观点——画画是神圣的事。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教出一批坚持艺术创作自由的优秀学生。
仍在追求艺术的与时俱进
写夏葆元,一般离不开他的代表作——油画《黄河忿》。这幅作品与陈逸飞的《黄河颂》均为《黄河组画》的主要作品,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
夏葆元的《黄河忿》,老练、果断、潇洒,描绘手法极其大胆。在一道强光之下,描绘出老百姓帮助八路军军民融合的景象。灰颜色的基调,带有一点曙光来临的暖色,至今看来还是有“黄河忿”的气场。有评论说:“观《黄河忿》,天、地、人与黄河,相互依存,协调有序;人物众多,但栩栩如生;场面宏大,而细节精妙,确是夏葆元难得的精品力作。”
夏葆元的油画作品大致可分两大类:建筑风景和人物肖像。他认为色彩谱系来自三个方面,一为民间的不协和色,从颜色绝对对比和碰撞之中寻求平衡协调;二是传统绘画的雅致宁静;三是早年留洋带回的科学观,即印象派对光谱分析的物理认知。
我读他的油画作品,发现他对这三个方面都有或多或少的吸收,尤其是他的风景油画,有他自己的主观意象在里面。无论是天空云彩,还是建筑物的直线,包括树木花草,都有夏氏的高度提炼。他很擅长用白色和直线,关键地方用白色刻画。仔细观察他的建筑风景和人物肖像,精彩地方总要用白色果敢地涂之,仿如伦勃朗作品人物肖像,脸部总是有聚光照着。他对古典油画作品的3D空间理解得相当透彻,整个画面的调子掌控得很协调,眯缝眼睛欣赏他的油画,会发现每幅画都有黄金、青绿、银灰等等色调,散发出平静、优雅、感伤的气质。和他人一样,有说不尽的故事……
如今,夏葆元已到了70多岁含饴弄孙的年龄,但仍在追求艺术的与时俱进。他近期发表在朋友圈的丙烯画很具当代艺术的特点,这在同辈艺术家中是难能可贵的。毕加索的伟大就是一生在变革,晚年还在变法,这不是每个艺术家都能做到的。有的画家一旦形成自己的符号,直到晚年还在重复自己,终身没有改变,是很痛苦的事情。
世人惯于就艺术论艺术,或许艺术还需要离开艺术去谈艺术。绘画和生活之间,须维持某种“间离效果”才显出艺术的真谛。或许,从这样的角度去观察夏葆元的艺术世界,才不致误读他。
(刊于12月19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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