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和五竹打开了叶轻眉遗留的箱子,看到了叶轻眉的遗言。在此之前,“叶轻眉 ”对范闲而言,只是一个等同于“母亲 ”的符号,而在看了叶轻眉的遗言之后,范闲与叶轻眉有了深刻的共鸣,有了一样的心跳与梦想。这个光彩夺目的名字,直到今天才真切地走进他的生命,他的脑海。
庆国因有叶轻眉才有了今天,甚至,“这街上、这屋中、这天下,到处都有那个女子的味道”。然而,今天的庆国,却从上到下都背叛了叶轻眉。从这一天起,范闲才真正懂得了母亲,并将追踪母亲死因、为母亲复仇作为无可挣脱的使命。 这一天于范闲的意义,接近于滕梓荆的死,将带来一个拥有更加强大的内心驱动力的范闲。“在今天之前,范闲也很孤单,但从今天起,他不再孤单 ”,因为,他拥有了完成使命的陪伴者。
“我要杀人”,范闲说。
庆余年(节选)
文 | 猫腻
京都的暑气已经渐渐消退殆尽,一场秋雨缓缓地飘落下来。
潜入皇宫只是三天前的事,范闲觉得这是自己两次生命中最漫长的三天。箱子在床下,钥匙在手里,没有什么诱惑比这个更大,但他依然忍了三天,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从厨房里偷到妈妈不允许自己吃的点心,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柜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睡觉,每天临睡前看衣柜一眼,却不真的想去吃,直到最后点心腐烂变质。
箱子不会变质,范闲还是决定今天晚上把它吃掉。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范府后院里,落在院中那些将要经秋霜的花草上。窗内范闲没有点灯,他知道自己的双眼足以在黑夜中看清楚。箱子放在桌子上面,他稳定地将那把钥匙插入像黄铜一般的钥孔中。
咔嗒一声,箱子前方的夹板弹开,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平板,板上有些奇怪的小方格子,轻轻一按,那些方格子就会沉下去。每个格子上面有一个独特的纹饰,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认识这些纹饰。
看着那些方格子上的纹饰,范闲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苦涩,有些了然,有些长时间猜想终于得到证实的安慰。
他闭上了双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疯狂了。所以他用哆嗦的手指,将藤子京孝敬来的上好土烟点了一锅,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这是他第一次在庆国的世界里抽烟,烟味很好。白烟在黑暗的屋里袅袅升起,秋雨在落寞的院子里缓缓落下。
他觉得自己从此不再孤单。
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知道这些小方格子是什么,不会知道这些格子上的奇怪纹饰是什么。但范闲知道。箱子上的锁打开之后,露出的是键盘——他前世很熟悉的键盘,上面那些奇怪的纹饰其实就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有数字键,还有范闲最熟悉的F5。
看到F5这个键盘,范闲猜想了许久的那件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自己肉身的母亲,那位叫叶轻眉的女子,与自己果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暗灯的烟锅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黯一亮,范闲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双手轻柔无比地放到键盘之上,开始猜测密码应该是什么。
“是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五竹,站在房屋的角落里,双眼虽然被黑布蒙着,脸上却流露出一种被人们称作悲伤的情感,“我只记得是名字,小姐说只有五笔。”
范闲开始试着输入。毕竟有十六年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最开始的感觉不免有些陌生,但试了许多次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他的身体与手上。
他的手指头像跳舞一般在键盘上敲击着。
很多次之后,他忽然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世界上哪有只需要五笔的名字。”
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又吧嗒了两口土烟,看着面前的箱子直是摇头,叹息道:“老妈,你还真是胡闹啊,可问题是,难道你以前教过五竹五笔?”
五笔不是五个笔画,而是五笔输入法。
“kfh lca nhd。”范闲输入第一个名字“叶轻眉”,然而没有反应,他又有些不自信地输入自己名字的五笔:“aib usi”。
箱子还是没有反应,他苦笑了起来,心想自己的名字是很多年之后才取的,叶轻眉当年怎么可能知道?忽然间他心头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房间角落里的五竹叔。
五竹似乎感应到这股奇怪的目光,微微偏头说道:“做什么?”
范闲没有回答他,而是输入了五竹的名字“ɡɡ ttɡh”。
箱子轻轻一响,然后开了。
范闲看着五竹很认真地说道:“叔,我现在很怀疑你和母亲之间的真正关系。”
范闲将这箱子从澹州提到京都,当然知道箱子的重量,他并不担心里面藏着枚氢弹。但当他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母亲大人果然也没有什么创造力。
箱子分成三层,因为形状限制,每一层只能放入狭长的物事。第一层里是被分成三个部分的金属工具,有的部分是管状的,有的部分似乎适合握住。在一根金属管上写着一行字母和数字:M82A1。
范闲前世并不是军事发烧友,但也知道这排字母代表着什么——这是一把那个世界最好的狙击枪,如果配上破甲弹,可以隔着一公里的距离,射穿一堵厚厚的墙。
范闲右手抓起了那支枪管,手指有些战抖。他深深明白,在庆国这样一个还处于冷兵器时代的社会来说,如果自己手上拥有一把狙击枪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自己拥有了隔着几里远杀死任意人,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能力。
这意味着不论是那个一箭惊天的大统领,还是东夷使团里看着自己目光不善的云之澜,只要自己愿意,那就可以无数次尝试去杀死对方。
——只是不知道对上宗师级高手管不管用?
范闲有些紧张地将被拆成三部分的狙击枪轻轻地放到桌上,烟锅也早就放到一边去了。他双手扶在桌上,深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拥有了成为暗夜恶魔的所有必备条件。
但当他翻开第二层之后,不禁傻了眼,因为那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别无他物,并没有自己预料之中至少十颗以上的子弹。
没有子弹,这把狙击枪比烧火棍也强不到哪里去。
“子弹呢?”此时的范闲就像是一个做美梦的女孩子,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厨房的柴火堆上,有些恼火地压低声音问道。
五竹的回答很老实,让人听着却觉得很妙:“什么是子弹?”
范闲气结,只好又给五竹叔形容了一下子弹的模样、大小、长度以及用法,然后满怀期盼地说道:“以前五竹叔看母亲用过这东西吧?”
五竹摇摇头:“我说过,我忘记了一些事情。”正在范闲略觉失望的时候,五竹忽然又开口说道,“不过我记得你说的那些东西,当年觉得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抱你走的时候,都扔在太平别院的地窖里。”
范闲的性情早已被锻炼得十分沉稳平静,听见这话依然忍不住想冲上去抱着这个可爱的瞎子亲上一大口。
箱子的第二格里还有一封信,这箱子的密封极好,范闲轻轻弹了一下薄信,也没有灰尘落下来。
“五竹启。”
范闲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这箱子不是留给自己的,而是留给身边这人的。他强自微笑了一下,将信递给了五竹,似乎忘记了对方是个瞎子。
五竹不肯接,说道:“小姐让我看,也是为了说给你听,你直接看。”
范闲怔了怔,撕开信封开始阅读,读了几行脸色便变得古怪起来。他本来以为箱子里是神兵遗书,那真是件很没有创意的事情,不免对母亲的手段有些瞧不起。没想到真看到这封信后,才发现那个叫叶轻眉的女子,真的有看轻天下须眉的口气。
字迹并不娟秀,比若若妹妹的字要差许多,甚至显得有些粗豪潦草。信里的口吻也很怪,而且里面的文字前言不搭后语,想来不是同一时间内写下的。
可爱的小竹竹,亲个……姐姐真的很喜欢你呀,很多次想给你介绍房媳妇儿,结果你总是冷冰冰的。老娘我……嗯,温柔些,老姐我真的很生气。你去那个庙里打架,我估计你还是打不赢,又得像条狗一样逃回来,所以写些东西取笑一下你。
范闲看到这句,忍不住瞥了一眼五竹,心想这么帅的宗师级高手,哪里有狗的影子?
我呢趁你走的时候给别人下了点儿春药,借种成功,只是不知道将来会生个宝贝女儿还是混账儿子。这只箱子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点东西吧。记住,老娘来这个世界一趟,其实也就只是留下这么一只箱子。
看见“借种”两个字和“混账儿子”四字,范闲险些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心想原来自己的身世不但离奇,而且相当言情。可惜信里面没有说清楚借种的对象是谁,这可是他现在心里最大的疑问。
以下是范闲的母亲,曾经给这个世界带来无穷震惊的叶轻眉的原信:
挺悲伤的是不是?大概世界上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的人能够打开这只箱子,谁叫我这么温柔善良地教会你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用处的五笔呢?可爱的小竹竹洋娃娃啊,老娘真想抱着你睡觉,你快点儿回来啊。
我把箱子放回老地方了,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噫,如果你打开箱子看到这封信,那当然是知道在哪里,老娘好像又说了句废话。
我现在只是好奇,我会生女儿还是儿子呢?如果是女儿就好,如果是儿子,就该轮到他爹头痛。而且男人啊野心都太大,鬼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野心也大,不过想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这样一个小女子的美好愿望,难道应该用“野心”二字来形容吗?
为什么感觉自己在写遗言?真是见鬼,呸呸,太不吉利了。
嗯,谁知道呢?就当遗言吧,反正也写顺了,记住了,这把破枪别用了,大刀砍蚂蚁,没什么劲。看完这封信后,把这箱子毁了吧,别让世界上的那些闲杂人等知道老娘光辉灿烂的一生,他们不配。
老娘来过、看过、玩过,当过首富,杀过亲王,拔过老皇帝的胡子,借着这个世界的阳光灿烂过,就差一统天下了,偏生老娘不屑,如何?我的宝贝女儿啊、混账儿子啊,估计怎么都没我能折腾了,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好。
唉……将来我老死之后,能够回到那个世界吗?
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
小竹竹啊,其实你不明白我说的话,你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很孤单,这个世界上人来人往,但我依然孤单。
我很孤单。
老娘很孤单。
看完了信,范闲沉默了许久,然后微笑着轻声问道:“母亲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还记得吗?”
五竹有些迟钝地开口说道:“好像记得一点。”
“母亲说你当时去和神庙的人打架去了,是不是那次战斗让你丧失了一部分记忆?”范闲的手缓缓地在箱子的边缘滑动着。
“应该是。”
“如果你没有丧失那部分记忆,这只箱子应该是被你打开。打开之后,你会告诉我这一切吗?”
“应该不会。”
“嗯。”范闲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或许你会找个没人知道的小山村,然后陪着我慢慢地长大。”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或许那样的日子也不错。”
他接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道:“可惜了,什么事情都是不能从头来过的。”
“为什么你不好奇我能打开这个箱子?”范闲逗弄着五竹,想看看他知道自己也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后,所表露出来的震惊表情。
“我为什么要好奇?”五竹依然很冷静,只是忽然觉得少爷与小姐一样,都是很啰嗦无聊的一种人。
范闲觉得自己很白痴,转而问道:“她的死与神庙有关系吗?”
“不知道。”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去看箱子,箱子的最后一层上面贴了张纸条。他比画了一下里外的高度差,这一层应该很薄,将纸条揭下来,看过之后,却愣住了。只见纸条上面写着:
喂,如果是五竹的话,看见那封信之后,就应该马上去毁这箱子。你居然还想继续看,老实交代,你是谁?你是怎么打开这只箱子的?
老妈果然是个有水晶心肝的人,范闲一时失神,怔怔回答道:“我是你的儿子。”自然,她听不见这个回答。
纸条很短,上面没有写太多字,最后只是一句警告。
估计不是我的闺女就是我的儿子,下面的东西等你搞出人命的时候再来看,切记!
看着那个很夸张的感叹号、母亲遗命、慎重警告,范闲不敢不遵,于是很老实地将纸条贴了回去。
“我出去走走。”范闲对五竹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屋子。他低着头,走入绵绵的初秋夜雨之中。
待他有些颓废的身影消失在雨水之中,五竹才缓缓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有些木讷地坐到了桌子旁边。他的手指在箱子里和桌子上的枪上抚过,然后落到那封信上,他的手指轻轻地在信封上来回画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咝咝声在指头与信纸间响起,沙沙声在雨水与庭草之间响起。
屋内一片漆黑,五竹坐在箱子旁,头上那块黑布都柔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温柔的神情。
范闲独自走在雨夜的大街上,任由雨水冲洗着自己的脸,淋湿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脸上时而浮现出一丝微笑,转瞬间又化作淡淡悲哀,片刻之后又是一片平静。不知道有多少种情绪,此时在心里发酵、交织、冲撞。
叶轻眉,这个光彩夺目的名字,似乎直到今天才真切地进入他的生命,进入他的脑海。他此时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自己的母亲是从哪里来的,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些什么。
澹州的奶奶说过,今上的父亲即位之前,最有可能接庆国皇位的,应该是那两位亲王。而那两位亲王却死在了有些荒唐的谋杀案件之中。
看了那封信后,范闲自然清楚,那两位随时防备着刺杀的亲王,是死在老妈那支狙击枪下。也就是说,如今的庆国皇室完全是依赖于母亲才能拥有这个天下。母亲建了庆余堂,立了监察院,为这个国家的强大,提供了最根本的基础。
甚至可以说, 没有叶轻眉,也就没有如今的庆国。
范闲有些无意识地走在街上,雨水浸进他的衣裳里,冰湿一块,但他心中依然是一片火热。此时他再看这庆国京都的街道,街道上行走着的四轮马车,街畔富豪家中的玻璃窗户,还有以往见到的万花筒,那些滑溜溜的肥皂……所有的这些事物在这一瞬间与他联系了起来。似乎这些事物中都烙印着母亲的气息,这街上、这屋中、这天下,到处都有那个女子的味道。
那封信的最后写着:“老娘很孤单”。
在今天之前,范闲也很孤单,但从今天起,他不再孤单。他在下雨的街长声大笑,笑声传得极远,吵醒了一些已经趁着雨夜早早入睡的人。
有人骂着他。
他依然微笑。
叶轻眉绝对不是信中表现出来的那个小女生模样。这一点范闲很坚信,自己的老娘拥有一颗无比坚强的心,这样才能在这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借着陌生的阳光,拥有如此灿烂的一生。
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庆国,你们对不起那个叫叶轻眉的女子。
雨水有力地击打在范闲的脸上,他像个怪物一般,与漆黑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或许这只箱子对于自己的人生没有根本性的帮助,但是一种并不孤单的感觉,让他行走在这个世界、这个雨夜中,并且变得越来越自如。
范闲独自在风雨中行走,笑得越来越开心——既然要活着,就得活得潇洒一些,就像当初对妹妹说的那样,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别老觉着自己的脸上写着“憋屈”二字。
秋风秋雨愁煞人,愁杀人。
他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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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庆国数十年风雨飘摇的见证者。
他容貌俊美,个性鲜明,热血激情。自海边小城崭露头角,历经家族恩怨、江湖纷争、庙堂权谋的种种磨炼。
他重情重义,喜怒不形于色,深藏绝世神功,看似云淡风轻,心中却风雷激荡。
他才华盖世,诗文冠绝京都,抨击科考弊政,解救囚入邻国人质,重组谍报网,彻查走私案,接手庞大的商业财团,凭着过人的天赋与才智,在刀光剑影中杀出一片天地,成就一代传奇伟业。
小说的构架如一盘妙棋,谋局布篇功力非凡。故事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是一部既有东方古典气韵,又蕴含着现代意义的长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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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知道,《庆余年》凭什么能请得动这些大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