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聿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19年第24期
冬天,哗的一下就来了。眼睛里看到的,口鼻里呼吸到的,手指触摸到的,都是寒凉意。
东北这地方,雪大,可城市里的雪是存不住的,尤其是那些宽阔的马路。水气在天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凝结成雪,刚一落到地上,就被汽车腾腾冒出的尾气给熏化了。于是,雪又重新变成了水,混合着路面上的灰土,源源不断地流向路边。
路边的基石高出路面有十几厘米,有时,竟也被这些泥水给淹没了大半。这些泥水靠近马路基石的地方最深,越向外来越浅,呈下降式向路中央蔓延开去,最终能变成一米来宽、由深到浅的“小河”。
某天这样下着大雪,我这种马路杀手是不敢开车出门的,只能坐公交。坐了几站,车门打开时,我傻了眼,这司机不偏不倚地正好把车停在了路边这条“泥河”的河边。
我站在后车门台阶上踌躇不前,若是像往常一样下车,那便要一脚踏进泥水里。能跨过小河直接蹦到人行路上当然最好,可又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那样好的身手。
此时,司机不耐烦地嚷着让下车的人快点,一干人等便只好飞身出去。年轻一点的,侥幸落到了干爽的地面上,年纪大一些的,只能是踩了一脚泥,溅了一身水。
那湿了的鞋袜在零下十来度的气温里,该是怎样刺骨的寒凉啊。人们一面打扫着身上的脏水,一边不停地咒骂,骂声落在小河里,又泛起了几层涟漪。
过了一会,我要换乘的那辆公交车远远地驶了过来。在距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车速慢了,这个大家伙好像突然间变得温柔,生怕车轮卷起泥水溅到人们身上。然后越来越慢,渐渐地向路边靠近。
当前车门与等车的队伍成一条直线时,车身与路基石的距离大概小于四十厘米。乘客们不用想着自己有没有好功夫,也不用做下蹲、助跑、用力出腿等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便可轻松上车。
年轻人对司机报以微笑,大爷大妈们心直口快,直夸这司机小伙子心肠好。数九寒天的冬日,车厢里却是融融的暖意。
其他地方呢,比如小马路或者小区里,没有汽车尾气的熏蒸,雪是不会融化掉的。但经过白天人们反复的踩踏和夜晚低温的冷却,第二天,蓬蓬松松的雪会变为一层厚厚实实的冰。
比之泥泞的水,这冰更让人担忧。一个趔趄,轻者身上青紫,重者扭伤、错位,甚至骨折也是可能的事。
我家楼门口有一条十几米长的慢坡路,平时不以为然,可每逢降雪时,这条坡路就成了附近居民们的心病。冰面像镜子一样平滑,仿佛都能映出影子来,太阳光一照,寒光四射,经常看见有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摔倒在上面。
每每出门上班的时候,一想到要走这条冰路,还没等出电梯,我的腿就哆嗦起来。可是一天早上,当我走出楼门,却发现往日的“镜子”不见了,在一片银装素裹里,一条褐色的土路出现在眼前。
原来,住在一楼的老夫妇常在窗口看见有人摔倒,这次下完雪,老两口便在自己家的小花园里翻出一块地,刨了一筐土,把土撒在这条路上,起到防滑的作用。
稳稳地走过这条路,我不禁又回头望了望,阳光撒在这条小路上,暖暖的,好像一会就能长出嫩嫩的花草来。
一直觉得,只有深厚的,才是真情,才会暖人心意。可那位司机师傅停车时只不过比平时向里靠近了几十厘米的距离,几十厘米很短,却越过了泥水的寒凉。
还有一楼的老夫妻,他们也只是在冰面上撒了浅浅的一层土,浅到隔着土依稀还能看见土下的冰面,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层,两脚踩在上面,又觉得无比厚实。
其实有时候,未必只有感天动地的事才算真情,浅浅的、小小的,也能温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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