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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有人念木心|“与陈丹青谈木心”全记录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9-12-28  来源:来自互联网  作者:来自互联网  浏览次数:783
导读

从那时我知道真的有很年轻的读者会喜欢木心,这是来自我自己的一个很大的偏见和误会,我觉得像木心那样的文章,这样一个老头子,我不会跟很小的孩子差不多他的孙辈联系起来,我觉得应该是我的同龄人或者岁数更大的人会去读他…

DrumTower West Theatre

摄影 | 朱朝晖

摄像 | 拉 姆

第30期鼓楼西朗读会木心专场,意味特殊。活动当日恰为木心先生逝世八周年忌日,重读木心正是最好的怀恋。而朗读会特别环节“与陈丹青谈木心”,又将陈丹青与众朗读嘉宾眼中的木心带到我们面前。

或许事实正是,是我们在读木心,也是木心在读我们;是我们在谈论木心,也是透过谈论木心,我们纷纷显影了自身。

▲ 第30期朗读会特别环节“与陈丹青谈木心”全视频

【陈丹青】:谢谢史航,你面子大,请来这么多腕儿出席这个活动,当然木心也有面子,能够让今天这些男女大腕都愿意过来。这样的朗诵会在十年前有过一次,你知道吗?赵国君先生办的,在一个很小的剧场(注:蓬蒿剧场),离这也不远,但是那个时候知道木心的人非常少,当时先生还活着。像这样的朗诵会,我听说在南京或者在香港,在别的城市也有过,但是我能够(到现场)听到这是第一次,史航非常谢谢你,刚才所有上台朗诵的人。

我其实不知道说什么,因为15年前、20年前,我绝对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座我当然愿意相信都读过木心的书,甚至挺喜欢他的。我想知道大家的年龄,80后、90后的举手?我还是很希望能够看见大家,这样好点。

我为什么要辨认大家?我第一次知道居然有80后的孩子包括一部分90后知道木心是在八年前的12月24日,桐乡殡仪馆木心的葬礼上,那时候我很感谢有十来位先生在06年刚回国的时候就解读他的作品、愿意发表他的文字、评论木心的人,其中包括今天来的孙郁先生,他几乎每次关于木心的活动都参加。郁兄,谢谢你。

因为那个时候这十几个人对我很重要,我手里揣着这样一个老头子,我要告诉大家他是有价值的非常非常困难。大家不能想象的,那时候是06年左右,五年以后他就死了,我当然去奔丧,我跟小代、小杨(今天都在这里),伺候木心、一直送他走的两位青年,他们现在都是父亲了,都有了孩子。

所以等到第三天葬礼举行的时候,我们一到现场,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上百位完全陌生的年轻人,就是80后,也许有几个90后,因为太小了,有几位跟我说他们是高中生,就在手机上看到这个消息,从各地赶过来参加这个葬礼,一声不响的站在队伍边上,参与全过程。从那时我知道真的有很年轻的读者会喜欢木心,这是来自我自己的一个很大的偏见和误会,我觉得像木心那样的文章,这样一个老头子,我不会跟很小的孩子差不多他的孙辈联系起来,我觉得应该是我的同龄人或者岁数更大的人会去读他。

所以我今天还是要回顾一下九十年代初的一件事情,我在今年春夏,杭州也举办了一场纪念木心恢复写作35周年,我很认真写了一篇稿子当场念了。这里提到一个细节,我想是91年还是92年,我记不很确切,文学课还在上,可是木心那时候已经六十五六岁,比我现在还年轻一点,我当时的岁数是四十刚过。我觉得他没希望了,真的觉得没希望了,我知道上完课以后,他会更老下去,而且他当时已经倔脾气上来了,不愿意再给刊物写东西、报纸写东西,就要写他自己那些很难懂的诗,我又是一个没诗意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样玩下去你找死,因为我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读者,多么渴望能够有声誉,当然是在他认同的能接受的方式下得到声誉。

但是在91、92年左右,除了我们听课的这帮傻逼围着他,还有一些早期的台湾的读者,其中包括赵文瑄,我听说你在那时候就开始读先生的东西。整个大陆,在座的大哥哥、大姐姐、爹妈什么,没有人知道木心,而且知道也未必会感兴趣。

那时候我跟阿城聊,因为86年阿城到美国以后我就介绍他们俩认识,他们谈到天亮,有过一段交往。上课的时候我也告诉阿城说我们在上课,我把部分笔录给他看过,他说我要是在纽约一堂课都不会落。我记得就在91年、92年,或者也许就是94我们结业那一年,阿城端了一个机器来,录了我们全部结业的过程,这件事我今年在杭州那个活动上提到了,但不一定会引起注意,我就说木心完蛋了,这老头子这样下去怎么办,将来谁会懂他?阿城说了一句我真是难忘的话,他说丹青你别这么想,小孩子咕嘟咕嘟冒上来。

当时说到70后就是很小的孩子了,那是91年左右,“80后”“90后”这个词还没出来。他说将来的孩子咕嘟咕嘟冒出来,里面有喜欢文学的人,有感觉的人,他们受的教育都会比我们这代好,你怎么知道将来不会有人念木心?

我很难忘这个早晨,我们俩拥背而坐在那说起这个老头子,其实当时木心还不算很老。这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木心,但是就在他的葬礼上,我真的见证了这么多年轻人愿意读他。但我想我还是错了,实际上我自己,还有阿城小时候。我所谓的小时候,差不多十二、三岁到二十二、三岁左右,我确信那个是人生最渴望读书,而且最记得住书的岁数。

阿城读书比我多太多了,他古今中外读过很多。我读的很少,但是我也记得在十二、三岁就读鲁迅,十三、四岁就读托尔斯泰,读当时能够到手的所有所谓世界名著。懂吗?其实不懂的,但是我不太在乎懂,我在乎的是你读了,你感到了什么,这个会记住一辈子。我现在读书,包括三十多岁以后读书,记忆力差远了。

所以我们不要小看一个90后、00后的孩子,他们正在最让我们妒嫉的年龄,他跟海绵一样,他会记住他读的书,而他拿起哪本书、不拿起哪本书,这个选择已经在了,他的天性、他的智力、他将来会成为怎样一个人,就在他拿起哪本书的时候,尤其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注定了这件事情。

今天在座有两个我新结交的非常年轻的朋友,一位是93、94年生的,还有一位是00年生的,我每次到乌镇木心美术馆会收到一些来信,我实话告诉大家,这些孩子都是喜欢木心的书,想跟我建立联系,但是我非常非常在乎语言,就是他怎么给我写信。

十封信里有差不多九封,那个语言是我看了很沮丧的,读书读傻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很爱的人。但是偶尔我会收到一封信,这小子有感觉,重要的不是他读木心,而是他对文字有感觉。这样我就跟其中一位有了联系,他有时候寄一些短文给我。另外一位90后生的,他简直熟读木心、熟读鲁迅、熟读古今中外的经典,其中也包括我的书,跟我应对如流,我非常惊讶,我在他这个岁数完全不能有这个智力能够这么对应。今天他们都特地从很远的地方,从西北、从四川赶过来,已经弄不到票了,我说我让你们进来。我现在看不清他们坐在哪里。

像这样的孩子,木心去世以后,我认识了一打以上。其中有一位才气横溢,手笔真厉害,叫青原,我不知道这是笔名还是什么,我们不太见面,但我们一直保持邮件联系,他就是当时出现的评论家里最年轻的一个,90后,在七年前。

所以是我看低了年轻人,差不多也看低了木心,看低了阅读这件事情。今天我看到像刚才上台的诸位,其实也都是非常非常年轻的主,所以我特地谈一下这个问题。其他的,我不知道谈什么,非常谢谢大家。今天这个场面和这些年年轻人读木心、爱木心的场面,我完全完全想不到,所以每次只能满怀感激参与这个过程。谢谢大家。

我再说两句,我也要感谢刘道一。我最难受的时候是2011年到2012年,因为木心没有了,我得接受这件事情,这个老家伙,我跟他混了29年,忽然他没了。没了以后我只有一件事情,也是年轻人给撩起来的,在葬礼上,有年轻人在追思会上跟我说,陈老师我们听说你们在纽约上过五年的文学课,听说你手上有当时的笔录,你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来给我们看。

这五个本子我放在抽屉里二十几年,跟着我几次搬家,我每次看到都想这堆东西什么时候会给别人看到,我没有一个机会。但是也是年轻人撩拨,我从2012年初开始,木心逝世一个月以后,我就开始录入,一直到2012年底能够送到印刷厂去,而这个时候木心的忌日又到了,是刘道一通知我说来北大吧,一群学生想听你谈谈木心。

其实我当时不太相信谁会对他感兴趣,但我还是去了,满座,好像有五六百人。我又被叫到浙江去,在浙大又有过一场。我都有点很超现实的(感觉),因为离现在年头不算很远,七年前的事情,会有今天这个情况,这些哥们坐在这。这里有一位姑娘叫苏烈,她认识我是在七年前的12月21日,她在北大,她在下面听。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

【史 航】:其实我们坐在一起,很像戏剧的演后谈环节,我愿意参加演后谈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环节是,大家台上忙活俩小时,台下等了俩小时,其实最后的时候,有时候像对暗号一样,需要最后一点点交流的时间,让一切圆满,或者说不理解的情况下,让不理解外化,确切明白为什么我们想的是不一样的事情,我很喜欢这个环节。

其实他们都有点蒙,虽然我在微信里跟他们说可能会上台,但是他们还是有点蒙,所以我作为一个真正的话痨型主持、主持型话痨,我先说说话,给大家想想自己一会儿说什么的机会,就像有一年春晚,有一个叫小彩旗的女孩,她一直在一个地方转着转着转着,让我们知道时间流逝,让我们知道一个纪实的表演。

我其实想说的是,鼓楼西剧场每个月搞的朗读会都是无主题的,但是仅有过几次专题朗读会,比如关于阿城的作品,比如关于朱西宁的作品,关于莫言的作品,最近的一次是10月份关于老舍的一个朗读会,那次高晓松、斯琴高娃、许亚军、濮存昕、东东枪很多老师来,那次也撞了作品,就像今天有两个人朗读了《杰克逊高地》,那一次是两个人都读了《想北平》,斯琴高娃和高晓松,但是他们的读法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是朗读的,高晓松。一个是朗诵的,斯琴高娃老师。

我喜欢这样的不同的风格。所以今天也没有预先刻意问每个人读的是什么,比如说黄轩,有人也读了《杰克逊高地》。我觉得就是不一样的读一个东西才是特别有趣的事情,因为黄轩在这是衣冠楚楚的读,曾美慧孜老师是在大雪纷飞的情况下读的,这就是不一样的感觉。这么东拉西拽,我们发现这两个左括号、右括号扩注的是这么大的一个木心的空间。

我自己到现在也不能说读了太多木心的东西,因为刚才好几个嘉宾老师都谈到《文学回忆录》,我现在没有读完,因为有一个毛病,你读一点就觉得是不是应该下单买这本书?在你的书里找不着,去买这本书?我先读这本书再看这一段吧。所以这本书自己就在搅和我,它没法让我安静的去读,每一个都像是,打一个丹青不感兴趣的比喻,《哈利波特》里面的吼叫信,有时候在魔法学校会接到家长送过来的吼叫信,就是一封信,你打开就是家里爸爸妈妈冲你吼,你怎么不好好学习、你怎么样的信,很多孩子很怕打开吼叫信,一打开就是先捂着耳朵再打开。

我看《文学回忆录》好像是吼叫信,但其实人家说话很斯文的,也很随意,但是人家那种感觉是什么呢?我看那个书通篇的感觉,丹青老师他们都在现场,我看那些人并不都认识,但是我看那些照片想着他们听现场什么感觉,就想起我们小时候读中学课本中《论语》,《论语》中说孔子让自己的弟子们每个人谈自己志向之后,曾子说到春天春三月大家冲个澡,回来散步,然后念点诗,那样的时光。

但是人家是冲个澡往回走,边走边聊天。我是一身汗臭,想去洗澡的路上。看着他们,想跟他们走,一想不对,我跟他们的区别是,他们洗了澡,我没洗澡,我应该先去洗澡。我说洗澡就是读书,读作品、读原文、读全本,这个东西是挺麻烦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们在这不光是读木心,我觉得读木心也是因为木心去读什么,都是特别有趣的经验。包括聊对木心的印象,我个人先有一个问题问丹青,我看《张岪与木心》这本书的时候,前面也提到很多认识的乌镇人的名字,比如陈向宏。

木心在乌镇最后的岁月中间,并没有太多的他自己的文字提到,只是每个访客的印象,而访客中间可能很多人并不形成文字或者没有看到。我想知道最后乌镇的木心,他有什么给你印象深的?因为我个人每次去乌镇,但我觉得就是空谷而无足音,真是一个空谷,这个山很空了,不仅人走了,连足音也不再响起了。所以很想听听乌镇的木心的事情,丹青可以给我们随便聊聊。

【陈丹青】:我也想问问木心最后五年在乌镇的故事,因为我每年只去看他一两次,除了他最后的时段我频繁地去。最熟悉他们的其实是今天在座的小代和小杨,他们差不多在最后,小杨先派过去,后来小代再派过去,结结实实陪了先生三年到四年,朝夕相处,所以故事在他们那。但他们很害羞,不一定愿意说。

大概十来天前我在乌镇的时候刚刚听到小杨跟我说了一个细节,他在病重医院最后阶段,之前已经去过一次医院,本来是去治青光眼的,结果动手术之前一查不行了,各项都衰竭,病危通知,所以他已经小过了一关。大约危险过了以后回家,还能够走动、说话,跟过去差不多,每天黄昏他们会扶着他在楼底下转来转去走走。小杨十天前告诉我,他说先生很平静地跟他说,他说小杨我们可能要永别了,没有多少日子了。

此外小代告诉过我,也在那段时间,可能略早,有一位李峻,在乌镇开照相馆和影像店的,我很感激他,他拍下木心后来岁月的一些照片,木心选了一张他比较喜欢的,他跟小代讲我葬礼就用这张照片。

以我的印象也是这样,我在最后一两年见到木心,他很平静很平静跟我讲,他想的都是死事。这句话我们现在不说了,就是身后事,这件要办、那件要办,他有些跟我说,有些跟小代、小杨说。就是这样。

【史 航】:我记得丹青书里提到一句话,别人用的词是视死如归,他说我是视归如死。当你初听这句话的时候,它是典型的木心的语法,他对一个词的修正和玩味。但是视归如死听着,因为死是我很怕的事,但是视归如死是不想归、不想回去的感觉。但刚才听丹青说这个,我对“视归如死”四个字又多了一点点理解,如果死不是让你很害怕的事,把归比喻成死,那说明归来、归乡也不是一个……

【陈丹青】:哥们,你还年轻,我们都不到解读这句话的时候。视死如归,我觉得是中国的一句漂亮话,我不太相信中国绝大多数成语。视死如归,你去试试看,马上押出去枪毙,你说我视死如归,这都没办法了,你都死定了,然后说句漂亮话。所以我不太相信中国这种成语,包括佛家语我都不太相信的,因为你还没死呢,下一步一枪嘣了你,你等着吧,你出尿,你到时候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是视归如死是实实在在的老实话,木心喜欢玩字,但是他把一个成语文过以后往往是更老实的一句话。他79岁又回来了,你我到79岁有一个大变动,离开一个国家回到中国也好,外国也好,前面死路一条,即便回的是故乡。所以他说的是实话,视死如归,视归如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我要陪他回去了。

【史 航】:如果一个人改动一个词是为了说得更老实,这让我还是想很久,但是我也不解读,这句话要解读也一样会遭到棒喝。

【陈丹青】:但是改动得更俏皮的也有,比如我一直很喜欢的一句话叫,“骑虎难下虎也怨,谈虎色变虎也惊”。虎一听,你谈我,虎也惊。骑虎难下,虎也烦死了,你走吧,你还不下。

结果我一直想他到底在说什么,因为我非常喜欢他这种玩字。结果我在《文学回忆录》上查到了,大家不会注意的,因为我知道他讲哪句话的语境。他说什么呢?前面那句话说,我跟大家都说实话,我们在这都在硬撑。

我们在美国混的都在硬撑,因为大家都有谋生,都有种种家庭困境、个人困境、经济困境。最重要的,到了九十年代我们讲课的时候,我们远远听说中国越来越好了,很多人回去了。当然还没有到2000年左右。所以我们见面底下经常聊的是我们回去吧,他说你傻逼,你回去干嘛,好不容易出来了,种种。

但是木心讲这个的时候很恳切,因为他老了,很简单。我也会想他将来怎么办,他一个人这么在美国活下去吗?我们当然会照顾他。所以后来99年陈向宏忽然来电话,叫王安忆通知我说欢迎老人回来,是我非常意外的一个喜事,对木心也是。

但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他就借了这句话,我们当时牛逼烘烘跑到美国来,其实弄到最后骑虎难下。这个虎是指的美国。他说你怎么还不走啊,你骑到我这儿。而他的习惯是这样的,一句笑话上来我们哄堂大笑,他灵感下一句就来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有下一句,有时候还有第三句、第四句、第五句,他马上另外一个成语谈虎色变,因为我们大家都在谈美国,其实美国不知道我们在谈他们。你们谈些什么?所以谈虎色变虎也惊。

【史 航】:我每次想拿一个字眼自己玩各种猜字游戏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我是要把一切变得更老实,就像遇到一个谐音梗你就忍不住说出来一样,遇到一个人说歇后语你就接下茬一样。

所以好多时候,谈话中间只是一个接下茬的艺术,但并不见得能真正做到有趣的沟通艺术,可能以前我们看禅宗公案的时候,当头棒喝的时候,是有沟通的乐趣的,接下茬的时候有乐,但不一定有趣,不是一个真正乐趣的东西。我看木心的书,我读别的书也会贴条,觉得这句话重要会贴条。但是我没有标注的能力,我觉得这句话有意思就停在那里。

所以我挺有兴趣看别人怎么谈木心这件事,包括你今天说很年轻的90后青原。我记得我最早是在天涯社区的闲闲书话,那时候有人贴一些人谈的,包括村长陈村或者别人提到他的,底下也会有人抬杠。包括后来出的一些民刊自办刊的《木心研究专号》,我也看到一些谈木心的。

所以今天我跟丹青是一个开场,实际是想听每个人,哪怕我今天才知道木心,我只是今天读一点或者听别人读一点的木心,各种角度的各种表层或深层,其实都是一个幻觉,或者局部或者整体也是幻觉,我们恍恍惚惚谈谈印象的东西。但是我最想听到的是,丹青也说过了,很早就评论木心的孙郁老师,听他来聊一聊。

【孙 郁】:大概十几年前,丹青兄到鲁迅博物馆来,那时候我在那工作。他来看鲁迅的藏画,后来我问他最近有什么好书,他就介绍木心,他在台湾出版的,你还给我写了他的几本书名。后来到大陆出版以后,读了以后我确实很惊讶,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受教育,包括现在受的教育,我们的知识越来越细化,我们已经不太有整体的感受自然、感受社会,包括对艺术门类的感受,我们都是在一个门类里面进行感受,整体性已经没有了,但是木心是有这个能力的。

还有一个是我们的语言,基本上是泛道德化的语言,但是木心的心灵是跟上苍进行交流,他也跟远去的灵魂交流,跟自己进行交流,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一下子衔接到六朝,乃至于周秦汉那时候的话语方法,同时他又打通了东西,这一点很像钱锺书,钱锺书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

打通的,木心觉得自己就是在古希腊、中东和中国六朝游荡的一个灵魂,他没有边界。刚才诸位朗诵他的诗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世界人。我们现在的话语,有时候民族主义很厉害,有世界主义的思想,只有“五四”那一代人才有。所以他的那种词章是有鲜活的生命质感,人对于自然、对于存在的触觉,很多我们已经钝化了,但是他是敞开的,很鲜活,他一下子捕捉到那个点,而且在里面生发出一种哲思,这一点的确不得了。

而且他是一个修辞家,他有他自己的话语方法。这个修辞里面好像是一种游戏,其实是一种智性,把我们从已经固化的逻辑里面,把这个逻辑给撕裂,突然打开一个窗户,我们瞭望到窗外的风景,这个能力非常强,所以他的语言很朴实,但是明快灿烂,背后还有历史。我们当下的作家写作,一般文字背后没有历史,但是木心的背后是有历史的,包括刚才朗读的《从前慢》,好像是白开水,但是多么有滋味。这功夫,鲁迅那一代人有的,后来中断了,他给衔接起来,而且他又在此基础上延伸下来。

另外木心的一个重要点,他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在我们这个体制里面,没有体制性的审美思维。他在民间里面,他是没有边界的。而且民间,按理说应当有世俗气,可是他超越世俗,他有一种高贵气。所以我们读他的文字会发现,我们可能觉得受儒家文化影响,已经在尘世里面被各种功利主义所捆绑。

但是他超越这些东西,他超越儒家实用主义的东西,这种超功利的审美的静观,把我们带入伧夫俗子所没有的、让我们心灵为之一悦的,那个只有在李白的诗歌、在苏轼的词里才能感受到的事情,他把这个门打开了,我觉得很了不得,在世俗社会,但是他是超俗的,这一点也是很厉害。

他不是京派,也不是海派。前一阵我跟丹青在杭州的会上我也讲了,我们讲一个作家是京派、海派,他没有京派、海派的概念。

【陈丹青】:我打断一下,你好牛逼!因为我听你公开讲至少不下十次,你每次讲木心是不一样的。

【孙 郁】:北京有京派和京味,有人把京派和京味混淆了,它们不是一回事。京派是书斋气里的文人,周作人他们这些,俞平伯这些人,这样一种写作,他们很高贵,在当时战乱的时候,他们在文字里表现出一种红尘滚滚世俗社会里所没有的东西,木心是有的。

但是京派的人不食人间烟火,他不懂得民间的世俗东西。海派的市井气很厉害,木心写文章写海派很厉害,他把海派的日常生活很精妙地还原出来,成为一个形象可感的画面。可是他又对海派充满微辞,他又不喜欢海派,他在大上海又不喜欢上海,他神往周作人苦雨斋那种生活,但是他又对周作人不知外事,他觉得很遗憾。所以他超越了京沪两地知识分子审美心理,他形成一个独特的智慧表达式,这个也是很了不起的。

【陈丹青】:这个说得好,非沪非京,你可以写出来。

【孙 郁】:就说这些。

【史 航】:刚才说到木心,有一个词叫称兄道弟,称兄道弟以前人说万物皆为我有,这是很难的,但是看木心谈论很多东西,他真的都如兄弟一般。兄弟一般不是在套词,不是在装熟,是因为他就觉得我跟你之间没有隔那么远,你们怎么会觉得隔那么远。

我这些年在网络上混,遇到很多腔调,不叫拆白党,叫拆穿党,喜欢拆穿别人,说你这样是装的,你这样是假的,你是装熟的,你怎么样的。后来我看到黑格尔说一句话特别好,他说我老说仆人眼前无英雄,世界上没有什么英雄,但他又说不是因为英雄不是英雄,只是因为仆人就是仆人,所以只能他这个视角来看。

而木心觉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他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羡慕他的粗,他觉得就像说一个很熟的人,但我终于有机会跟你聊他一下。他没有在文学史中间按照班次去评定哪个人的那种仰望感。这种平视感很重要,我们当代人都有平视感,但我们只是一种根本不了解你的平视感,而不是了解你之后的平视感,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就像刚才丹青说到老实,老实也得是明事之后的老实,而不是一开始由糊涂直接转化为老实,那个老实是不重要的老实。

我下面就要老老实实地请一个已经做好准备的,我刚才点了一下薇薇,因为我跟薇薇在一个综艺节目《奇葩说》里混战过,我觉得她跟我,我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这个事情需要我们发言的时候,我们都有一个本能的组织语言的能力,但是我为什么没有从丹青那直接跳到薇薇这,而是让孙郁老师先说一说,其实是给薇薇一点压力,不是我们在《奇葩说》或者别的面对镜头自然组织语言的那种能力,像织布机一样的能力。是在习以为常已经能阻止语言的情况下,再找出一些今天想到的那些点的东西。就像我们有时候做算术题,得数很容易得出来,但是换一种算法的时候我特别感兴趣。听听薇薇的角度,你也可以报一下自己的年龄、班次,你的角度。

【马薇薇】:是这样的,我可能是在场读过木心的诗最少的人,但是不谦虚地说,我也可能是在场最没文化的人,因为我并不是特别爱读书,所以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前三位的发言我都听进去了,所以我接下来的发言会格外谨慎。

其实我觉得诗是这样的,我喜欢读诗,我喜欢读小说,喜欢读诗,也喜欢读散文。但是我真的喜欢把它读出来,而不是看过去。为什么?因为我觉得好的诗歌和散文之间。小说不读,小说是真的看故事情节。但是诗和散文的时候是读出来的,因为我觉得它有一种奇怪的韵律感,在我嚎叫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歌唱,因为我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

木心老师的诗,在史航给我下达任务的时候我是很认真在读的,他的诗既可以用西方的舞蹈来表达,也可以用东方的舞蹈来表达,所以我在家里读的时候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但是不好看,你们不要让我现场表演,因为那都是我喝多之后的行为,我这人也好酒。

读诗是什么样的情绪呢?我一般来说都是喝多的时候胆敢做两件事,平时不敢,因为我小的时候有两个梦想,第一个梦想是当一个作家,第二个梦想是当一个公共汽车售票员,这你们就大概知道我的年龄了,因为无人售票已经很多年了。

我为什么想当一个作家?因为我觉得有一些话你不要说给一个具体的人听,而是说给这个世界听,我甚至不是说给这个时代的人听,我是说给全部存活于这个世间的人类听。这是我从小立下的一个伟大志向,后来它被一个无情的事实打败了,我爸跟我说当作家不挣钱,你养活不了自己,你的姿色又不足以傍大款,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从小就是一个家教很严的人。

后来我又想当公共汽车售票员,非常不幸,这个公共汽车售票员,怎么讲呢?无人售票了,我为什么想当公共汽车售票员,第一是有座,第二是你会在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在不知名的地方继续向前,你永远不知道会在某一眼某一瞥中看到什么样的风情、产生什么样的思考,所以我特别想当公共汽车售票员,结果无人售票了,我这人又没法开车,没法当司机,而且司机像我这样走神的话肯定出车祸了,对你们也不好。这个也没当成。

后来我有第三个梦想,就是当一个舞蹈家。我小的时候去学跳舞,后来因为太疼了,就放弃了。我这个人疼的时候还骂人,我的舞蹈老师被我骂走了,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刺激。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人生的三个梦想基本上没法实现,我就变成了一个无能的人。无能的人喜欢借酒消愁,所以在我的工作闲暇之余,或者在夜晚的时候我会喝酒,喝酒之后我就会写诗。所以史航在朋友圈半夜看到那些无病呻吟的诗。

【史 航】:你那是诗吗?是诗啊?

【马薇薇】:那证明我喝多了。有时候也会在家读诗,喝多之后读诗,读诗的时候连唱带跳,我的室友是邱晨,她说你又在跳大神吗(笑)。所以我觉得诗歌是很亲切的事情,可能写诗,写出好诗,像木心老师这样,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读诗对于每一个普通人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们不必把它视作太高不可攀。

所以让我分享我的感受的话,我觉得你们都是为兄为弟,我觉得诗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其实就是床边的半边书吧。因为我有一个微信小组,叫一个人睡小组。不是一个人睡一个小组,那太累了。我们单身,我们的口号叫做我誓死守护你的单身,我们在半夜的时候会聊天。

一个人睡小组有一个特点,我们的床永远是半边塌的,因为你永远睡这半边,那半边就会翘起来,这半边就是塌的,那半边为了保持平衡,我这个人不是特别爱惜书,就会把书顺手扔到另外半边,时间长了两边也就形成了平衡。

这是我以上的一些心得,史航你真的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史 航】:感谢。我对你们那个一个人睡小组特别感兴趣,但是如果叫一个人睡不着小组我更想加入。

其实木心的诗我读的也不多,但是我有一个印象,尤其今天,比如给不同嘉宾讨论该读哪个诗的时候,木心的诗,像《从前慢》这样,我一下子就入口即化的。也有的诗会带一两个很难读懂的字,非常非常少见的字,你拿拼音标注上去才能放心的字。我老在想,为什么木心的诗中间会有一些特别少见的字?我现在都不是解读,是瞎想,不知道木心怎么想。

只是我觉得,第一,有一些很难认的,笔画很多的,很少被启动的那些字,它也是一个字,它一直没有被人用过就放在那,其实挺寂寞的。所以木心有时候,他是一个很寂寞的人,他会注意到非常寂寞的别人忽略掉的事情。比如这个字好多年没有人用你了,拿过来,到我的诗里坐一会儿。

他会有这样一个拉拉扯扯把它插上来。而且那些生僻的字怎么被别人用到特别磨损的字,它也有一种贵重。以前王朔有一篇文章我特别喜欢,虽然是我最怕的一篇王朔的文章,叫做《我讨厌的词》,他会把时光、守望、家园、流年、午后、午夜,他列举了好多形容词、动词,你读完这个简直想自杀,因为你昨天肯定用过其中的一个词,他不给人活路,王朔的这篇文章叫《我讨厌的词》,列了一篇,还包括王家卫和克莱德曼(注: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人家怎么得罪他了。这些词被用过再拿来用就是有点麻烦,你写情书说我把你如家园一般守望,把你当流年一样珍惜,别人说这个好像昨天谁给我写过吧。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木心用一些很少见的字,因为少见,不为人所闻而贵重一点的东西,来写他此刻的感受,就好像把一个比较少见的首饰别在爱人的胸前,或者把比较少见的植物编成一个花冠戴在爱人头上一样。所以我觉得,那些字儿我不觉得它在掉书袋,我觉得它是捞出了一个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要不是因为它,我可能一辈子都错过这个字。

所以我不是因为它来认字,我是因为它的这些生僻字来了解这世间有多少东西被我们永远错过的东西,就像我们是河面上的漂流瓶,而很多文字、很多作品是那个河床,我们永远没有真正触及的机会。

我两边坐着的都是作家,听听女作家聊一聊,尹丽川聊一聊。

【尹丽川】:我刚才念的木心先生那篇序里就查了字典,因为好几个字都不认识,很生僻,而且好像带着江南流传下来的一些象声词,我真的不认识,但我觉得大家也都不认识,反正我就偷偷记了下来。

薇薇肯定是演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我只能演一个爱读书的人,都是演的。我很早就知道木心,自从丹青先生开始倾注全部热情推荐木心先生书的时候就知道。大概八、九年前,我认识一个上海的摄影师,他永远打扮得像嬉皮,他耳朵有问题,不是一个特别能正常交流的人,但是他总是很开心。

他喜欢两个艺术家,一个是痛仰乐队,一个是木心先生。他永远在发这两个人,要不是跟着痛仰各种巡演,要不就是木心先生的哪个书出版、哪个集子,包括后来美术馆,包括乌镇,都是通过看他的朋友圈知道的。

其实我是想呼应一下刚才丹青先生说的一开始觉得很少数人喜欢,后来很多人喜欢,越来越多以至于到前两天我看史航转这个活动,我转了一下,现在喜欢木心先生的人已经多到,我身边文艺优越感的人已经有点鄙视我来参加这个活动。

对我来说,一个人喜欢他,或者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他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因为他是在时间里,这是文学永恒的价值吧。所以呼应刚才丹青一开始操心的和现在的欣慰,对我来说没有这个困扰,因为这个东西一旦存在就是在心底的。

【陈丹青】:谢谢。

【史 航】:每个人谈的角度都是不重合的,不重合就是一种跑马占地,会圈起更大的让我们知道都有什么样的人喜欢,而喜欢的角度有时候对我们也是一个提醒。我刚才看着黄轩,黄轩发出一个很惊恐的表情,但我很喜欢看你惊恐的表情,因为你在电影里很少有惊恐的表情,所以我想听你惊恐地谈谈自己对木心的朴素的感受。

【黄 轩】:我第一次知道木心老师是因为李樯老师,编剧李樯。有一次我去他家里跟他喝酒,他给我拿了两本书,每一本这么厚,说你一定要把这本书看了。

我当时还在想,这么厚的两本书,又是《文学回忆录》,当时我觉得可能是一个小难题,最后没想到我把这个书打开爱不释手,完全停不下来,我一口气在那段时间把两本读完了,书上还做满了笔记。很多话语我都觉得怎么是为我而写的,我都把它划下来。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我人生的一个书单,我把它放在我随手能拿到的地方,那本书都是有颜色的,那个颜色都已经淡掉了,但是我最近不知道看什么书的时候就翻一翻,觉得最近有点无聊,想找人去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也会翻一翻,所以特别谢谢陈丹青老师把它整理出来,我也推荐给我身边很多人,包括我的影迷朋友,很多人都看了那本书觉得受益匪浅。

【陈丹青】:谢谢你。

【黄 轩】:我今天也特别高兴能够见到陈丹青老师,我一直看您的《局部》,看您讲美术,看您的采访,今天能见到特别开心。我也特别喜欢读诗,但是我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读,我是一个喜欢喝酒,喜欢读诗的人,我演《妖猫传》是演白居易,我想如何找到诗人的感觉?因为我也不太会写诗,生活中没有诗人朋友。

后来我找了一个很笨的办法,我在剧组拿了几本诗集,每天晚上给自己开一瓶红酒,喝到差不多微熏的时候就开始在旁边读诗,每天都读他的诗或者读别人的诗,逐渐逐渐我找到了一些人物感觉。

还有的时候跟朋友,那段时间有朋友晚上会找我来聚会喝酒,喝着喝着我说我给你们读诗,一直都在读,读的没停,朋友们不欢而散了(笑)。诗歌太重要了,而且别人问我电影和电视剧的区别是什么,我也会说电影是诗,电视剧是一本小说。大概就是这样一些感受,谢谢大家。

【马薇薇】:听完黄轩说,我忽然想起我的一件事。大家去唱K我是不能参与的,因为我真的唱歌跑调,而且会的流行歌曲也不多。因为我特别能喝,所以我一般去就是专心喝酒,但我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别的女孩看到周围有男孩,人家开始窃窃私语聊上了,我一般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开始一边吟诗一边跳舞,而且是真跳,发自内心的跳,用灵魂在舞蹈。我旁边的朋友拼命劝说马微你别跳了、别跳了,所有的直男都被你跳跑了(笑)。真的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特别理解你说的那种其他人都默默地散去。

【史 航】:所以我们知道一些新的送客手段(笑),甚至是一些逃单的办法。其实我最早对黄轩有印象,我喜欢这个演员,今天特别奇怪,刚才轩儿跟丹青表白的时候隔着孙郁老师,孙郁老师就得往后躲着点,因为他们要互相看。我现在跟轩儿也是这意思,我当初就是看《黄金时代》,他演的是一个作家,叫骆宾基。

【陈丹青】:骆宾基是你演的?

【黄 轩】:是我演的。

【史 航】:最后满框热泪站在街上,最后镜头凝在他脸上,就是他,在萧红床边。

【陈丹青】:那会儿你很小,好久以前的事。

【黄 轩】:大概五六年前的事。

【史 航】:所以他演过骆宾基,演过白居易白乐天,他是有这个文气的。我现在要请张静初,她来过我们剧场朗读会,上一次她自己选的,我当时吓一跳,她跟我说史航老师我可以读这个吗?

真把我吓一跳,因为我们大多数都是嘉宾自己选择阅读材料,有时候人会跟你商量,但她主动选择的是洛特雷阿蒙的长诗《马尔多罗之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而且整本书像一句话一样,一以贯之的,就像一片沼泽地和一片丛林一样,你的阅读本身就是披荆斩棘,因为中间不像俳句、不像木心的诗这么从容,它最后一定读得跌跌撞撞的,不管你读多远,她当时读《马尔多罗之歌》把我给镇了,所以听张静初聊一聊。

【张静初】:我只能很浅显的聊一下,从一个特别实用的角度,就像我今天摘这个金句一样,因为它总是会闪现到我的生活中,包括我有的时候跟工作人员聊天的时候,很多时候自己心中是有答案的,或者你心中已经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你还是会问别人,甚至问不了解这个情况的人,所以就把事情搞的特别特别乱。

后来木心老师的话,遇到问题多与自己商量,我觉得特别实用而且对我来说不停能够提醒的话。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怕承担责任,有时候我们担心结果,我们总是希望这个责任是由别人的话语告诉我的,我即便是这个事情不尽人意,可能我也不用承担这个责任。我们在很多时候通过往外探寻,其实是忘记了自己。

木心老师的作品给我最深的感受是几个词:

第一是当下。我们总在说“当下”这个词,可是在他所有的文章里头,不管他的旅行,他讲到小时候的各种食品,当他捧着一个水的时候,他会觉得像是不知道跟谁在亲吻,那种全身的五感都打开跟世界对话的感觉。这个感受是特别美的,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不停的提醒。

我前两天因为史航老师的这个读书会,我又把木心老师的诗找出来看,我在佛堂打坐,忽然间读到“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一般温柔的人”,我突然间忍不住开始哭了,他其实是唤起了每个人心中对一种慈悲和柔软的向往,一口热粥,不管你是罪犯,不管你是流浪者,不管你是可能负伤,它都能给你像慈母一样的温暖,从你的嘴里温暖到你的胃。

因为我是南方人,所以我很喜欢喝粥,我经常说喝粥的感觉就像给自己的胃和心里做一个SPA的感觉,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漂泊,可能流落到外地,像我们经常长期在外地,你都能体会到一种家的温暖。所以我当时觉得在他的诗里头,很多时候我看到的是当下美和慈悲,他的那个慈悲可能让我特别动容的。

另外一个词是柔软。我会感觉到他是一个特别特别柔软的人,我们现在的社会,可能大家已经变的很习惯把自己层层包裹,不太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所以他的五感打开的感觉,让我觉得看到就像孩子一样很柔软的人。

还有一句话也是我看完以后很有感受的,比如“冰是睡熟了的水”。我前一段时间看了一本书叫《心流》,《心流》是积极心理学一个很重要的著作,里面提出一个概念叫做精神“熵”,是一个热力物理学的概念。“熵”这个词是说当所有的分子运动交换非常激烈的时候,这个熵值是高的。

但是相对来说运动慢的时候,熵值是低的。所以它提出的概念是说,如何能够让自己的生活更幸福,就是你的熵值低,我们不可能同时脑子在一秒钟想六件事情,但是当你非常非常专注的时候,也就是你把熵值降到最低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幸福感。

它做了非常好玩的比喻,用水来做比喻,我们正常看到水的状态的时候,它的熵值可能在中间,当它加热之后熵值更高,当它变成蒸汽的时候,熵值是最高的,如果让它结冰的话,它的水分子是不动的,它的熵值是最低的。我也在想,他们做的调查里面讲到,他们大概抽取了一千个人,这一千个人在一周的时间里绑上定时器,每天大概七次不定时的呼叫,写下你当时的感受、你在做什么,发现原来57%的时间,这个幸福的感觉其实发生在工作里。

为什么在工作里会幸福?原因是你的精神和专注力极度的集中,而且它对你来说既是够得着,又是有挑战的,就像登山的人一样。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像我们做游戏踢球一样,它有纪实的回馈,所以这样的话你能获得最强的幸福感。说到底,这时候就像登山一样,它的熵值是最低的,它也解释很多山的人为什么那么幸福,因为登山的目的不在于山顶,而在于登山本身。

所以我看到木心老师的那句话的时候,它会跳进来也是提醒我要做一个熵值比较低的人,让我的生活就像冰一样的,让它非常的安静、非常的宁静、非常的简单,可能这就是幸福感的来源吧。因为大家分享的都特别专业和学术,我从一个特别受启发的角度分享我的感受,谢谢大家。

【史 航】:静初还好意思说我们专业和学术,她说到熵值的时候我瞳孔都放大了。这些特别严肃的理工的东西,你懂这点足够把我吓倒了。我们接着邀请狄菲菲老师,因为她用声音演绎过很多文学作品,但也演绎过很多像《城南旧事》这样的,就像你说的喝粥一样,暖暖温平之句,所以他对温暖也有自己的理解,听菲菲聊一聊。

【狄菲菲】:大家下午好,其实我是一个配音演员,我在配音这一行已经做了三十多年,我们的属性基本都是躲在荧幕背后常年的工作,我们这个行业是特别小众的行业,所以刚才史航提到《声临其境》,我为什么参与这档节目的策划,以及全程,包括现在第三季又开始了,我也是希望更多喜欢声音和喜欢配音、喜欢语言的人,甚至希望更多的普罗大众更加关注我们这个行业,我们这个行业能够受到更多人的尊重。

为什么喜欢舞台,喜欢朗读?如果说配音是二度创作的话,我特别希望能够直接的把自己对一篇文学作品也好,一首诗也好,或者是有声剧这样的形式,能够把自己的理解,通过自己的语言和声音去表达出来,这样的感觉特别好,我想在座的这些优秀的演员都能够感同身受。

我也特别感谢史航,因为我知道鼓楼西已经很久很久了,跟史航也是,我在上海他在北京,我来到北京演出他在上海做朗读会,这次终于参加了,也是借助于这个舞台,借助于他的一些资源,借助于众多优秀的媒体人和优秀的演员,能把朗读这件事的能量放大,让更多人能够吸收营养,能够关注文学,喜欢朗读、喜欢声音,我觉得是特别感恩的一件事情。

【史 航】:再请赵文瑄兄,因为你是比较早的代表着台湾的文艺青年接触木心的对接点,听听文瑄兄的。

【赵文瑄】:在今天所有的嘉宾里面,我觉得我是心理最虚,而且最羞惭的,因为我看木心作品真的非常少,虽然很早,可能是最早的,大概80年代初我就在台湾报纸的副刊上看到木心的一些随想,不是大篇的文章,一整版都是。史航邀请我来这次朗读,我们在微信上,我跟史航虽然加了微信,也在微博上有所互动,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在内地拍的第一部电视剧,96年的《雷雨》史航是编剧。

【史 航】:你是大少爷。

【赵文瑄】:对。所以这个缘份很长,但是今天才见到面。我在脑袋里搜寻木心,我还是有印象的,我回了一句说我年轻时候看过,我记得他的篇幅不长,但是都非常的精炼,而且悠远。这是我大概的印象,然后我开始赶快找出木心的书来看,慢慢的再去有关他的记忆。我想起我有一个朋友,一位学者,他写过关于木心的论文,我说赶快把那个文章发给我看看(笑),我在上面回想起很多事情。

可能那时候台湾的文坛,可以说是被张爱玲“统治着”,因为很多女作家,甚至作家都喜欢模仿她的腔调写文章,甚至也波及到胡兰成,有些作家有胡兰成的味道。久了以后,木心突然异军突起,像横空出世一样,大家觉得是文学的一阵新鲜的空气,挺轰动的。虽然我是文学青年的外围,喜欢看小说,但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发烧友,但我都关注到这个时期。

刚刚孙老师的一些话里,我想到我以前看木心的那些句子的感觉,我记得余光中有一次写关于王尔德戏剧的一个文章的标题,叫做《一跤绊到逻辑外》,我看木心的随想或者他的句子,常常有这种感觉,那个句子好像很普通,可是你想下去的话,那时候你想远一点、想的深一点,或者拐弯再想到底什么意思,很有意思。这个人从文字看起来,他有点洁癖,他的精神是很干净的也很洞悉人世人性,天地万物的感觉。

反正这种印象一点点的都回来了,所以我赶快把家里的木心全集找出来,多亏以前有,我可能参加某一个出版社的活动,他们寄了一套给我,就找到那篇《鱼丽之宴》,因为那上面大部分是木心八几年的时候在美国做的一些访谈,我看了一下问史航可不可以,他说很合适。所以感谢史航,今天真的获得很多,尤其我第一次知道木心会写小说,刚才狄菲菲老师念的,真的让我有一种沉浸式体验,我刚才完全沉浸到那个小说里面去了,因为我知道小说是很难念的。

我还要提到一句,我那时候看木心还是兴趣昂然的看,因为它比较短,你看完一则又想看下一则,整天看完为止,而且那时候经常刊载他的这些随想。可能因为这个比较讨喜,对读者来说。有一天突然看到他有一段话是批评张爱玲的时候,那时候我很年轻,是张爱玲的粉丝,其实不大懂那个话。

我想你敢批评张爱玲!(笑)后来对他有一点点偏见,但是有他的文章我还是想看,因为他的文字太有意思了。但是后来我看到我那个朋友发给我的论文里面,他提到木心评价张爱玲,大意是说她是一湾浅浅的水,也许波光粼粼,流光异彩,但是它毕竟浅,它容易枯竭。我想木心说的是对的,因为张爱玲到了美国以后,她的作品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生猛、那么新鲜、那么有灵趣。

这是我今天来这边的收获和感想,谢谢史航。

【史 航】:谢谢文瑄,我也记得你还演过张爱玲笔下提到过的男人,文瑄演过胡兰成,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作为张爱玲的粉丝怎么去演胡兰成,是替张爱玲报仇还是替胡兰成伸冤,大家可以去找来看一看。我们请一下今天不怕疼的练成舞蹈的舞者徐一鸣老师说两句。

【徐一鸣】:因为我是做身体的,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我不太爱说我是跳舞的,因为我对很多东西都保持一种怀疑,为什么会有这个身份?我没想着要跳舞,好像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舞蹈什么之类的。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一个巧合,昨天的时候我一个朋友说有读书会你想来吗?

这个读书会里面有一段即兴的舞蹈你跳一下,他说他的时间不可以,然后我就来到这里。说来惭愧,其实我今天才听各位读了木心老师的作品,我最早知道木心老师是2016年,因为我2016年去乌镇戏剧节演出的时候参观了木心老师的美术馆(纪念馆)。

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些老师读木心老师的作品,我觉得木心老师的作品有一种松弛感,他没有很主观或者很客观的,他好像在游走一个很飘逸的地带,他没有很强调要去表达什么,但是也没有说不去表达什么。其实我来到这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段身体,但是听到之前几位老师说木心老师的作品,我觉得我应该要主观一点,说不定这样的话会产生很有戏剧性的一些东西在里面,这也是我平时在创作的时候经常会用的一个办法,就是逆向的去触碰它。

今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这种松弛感,我还是很小的,但是年轻人嘛,总是松弛不出来,年轻人都很暴躁。但我觉得年轻人应该提早的静下来,这样的话到了年龄大了之后可能后悔的事情会少一些(笑)。所以今天很荣幸见到各位老师,见到各位观众,更荣幸的是今天能听到木心老师很多的作品,能让我松弛下来。谢谢大家。

【史 航】:谢谢一鸣。可能我们随时可以松弛下来,也可以自己随时保持不松弛的权力以及暴躁的权力。下面就是诸位提问的权力,但是时间有限,我对大家期待是不用讲你的感受,直接问问题,因为你的感受我们预先就算是共鸣过了,这样的话我们节省时间,希望大家多问题一般点跟木心先生有关的问题,多问丹青,因为今天请他来不够合算,没有榨太多油水,所以大家帮着榨,拜托了。哪位有问题可以举手。

【提问 1】:赵文瑄先生,今天很难得,有一个问题是刚刚你们朗诵完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我是1982年的,我大概在八九岁的时候读到《三毛全集》,三毛和木心是到现在为止两个随时让我泪流满面的人,不论何时、何地、何处,我刚才一直在想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共鸣,虽然在木心先生这个活动上提到其他的作者,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够礼貌,但是现在是我真是的感受,可能赵文瑄先生帮我回答是比较合适的,因为您是台湾过来的。三毛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遥远的梦一样的人,木心先生对我来说也一样。希望赵文瑄先生,不知道您对三毛和木心先生之间有什么感受?

【赵文瑄】:我是台湾人,但是三毛对我来说也是很遥远的,我年轻时候蛮喜欢看她写的小说。刚才我说过了,我这次参加木心的活动都是恶补的,所以特别感谢史航让我重新开启了木心文学之旅的起点。其他的我们可以私下聊。

【史 航】:三毛跟木心最大的联系是,他们都是一个笔名,它们后面还有一个真实的人。

【提问 2】:谢谢几位老师刚才的讲述,我前几天刚去过鲁迅博物馆,所以今天见到孙郁老师特别开心,我进去之后找不到鲁迅先生的故居在哪里,到处乱窜,结果保安把我抓住送到那个门里面去。

今天见到孙郁老师,因为是鲁迅博物馆的馆长,但是今天我看到真人之后觉得您坐在那里一丝不苟,气定神闲,反而有点像知堂老人。我读木心先生是通过周梦蝶先生的教授,周梦蝶先生是我非常感激的老人,之前我一直很自卑,对现代诗,人家说那些诗很好很有思想,很有诗意,但是我感觉不到,我就很自卑,是不是我没有诗意。但是有一次我读到周梦蝶先生的诗,我发现原来我也是可以感受到诗意,我看到他推荐《温莎墓园日记》,我想既然他推荐了,我那么喜欢他的诗,我不会因为他是什么人、他是什么地位去相信他,我会看到他的文字因而去相信他,所以我去找到了。

高中有一段时间开始大规模的阅读木心,每天晚上读。但是也有史航老师讲到的那个问题,生字太多,所以我会隔一天读,隔一天查生字,今天查一遍,明天读就会很顺畅。关于生僻字的问题,我当时的一个老师读书特别多,我把木心推荐给他,他说他不知道,我特别开心,我说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他读了之后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有很多生僻字?他说没有啊,我没有觉得有生僻字。他说反而它让我觉得宝刀未老,我当初学那么多字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可能现在我们觉得那些是生僻字,对木心先生来说,说不定了。丹青先生讲过,他用的是《康熙字典》,我记得《康熙字典》里面4万多个汉字,他经常用的话应该掌握一半差不多。问题是,我听许子东老师说过,当初“五四”的时候鲁迅、张恨水那些人,为什么鲁迅现在还有人在读,而张恨水当时如日中天火的一塌糊涂,但是现在消沉了,至少他的读者很少了,他当时提到一个观点,他说因为鲁迅这些人,他们的作品进入了教育系统,他们的作品就不断的有人读。

而现在木心先生遇到一个问题,现在有丹青先生推荐,再隔几年有理想国,有好多这样的组织介绍他的书、传播他的作品,等再过几十年,再过更远一点,他如果没有进入教育系统,他会不会像很多被埋没的那些有价值的人一样。

【陈丹青】:千万别进入教育系统。

【观 众】:因为我见证鲁迅进入教育系统已经成为一个悲剧,虽然进去之后会有很差的影响,但是会有一些人因为这个东西而接触到他,就像钱锺书先生没有进入教育系统,但是他妻子进入了,大家读到杨绛之后知道他。

【提问 3】:我之前读过孙郁老师的《木心之旅》,您在探讨世界主义性的写作,而当下我们的写作是一个充满着“冷战”思维的写作,我想问这种世界主义性的写作,感觉像回到拉康所谓的实在界的写作,是不是对当下中文写作的一种启示,提供很好的一条出路?

【孙 郁】:这个话题非常难回答,世界主义是一战结束以后欧洲知识分子发现以民族主义思想来思考人类问题是有问题的,所以当时欧洲的知识分子联合起来,有一个思想或者学术的共同体,这个思想传到中国,“五四”时期鲁迅、蔡元培他们也是世界主义者,提倡世界语言等等都是世界主义者,但是“二战”结束以后,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这两大阵营后来冷战,以后这个世界主义变成一个意识形态了,它折射在不同的群落里面。

今天民族主义越来越厉害,我们看东亚的问题,东亚三国的问题,中国网民民族主义的情绪,都会感觉到现在民族主义(越来越厉害)。民族主义是特定时期的产物,但是世界主义超越这个,人类一些伟大的思想者,包括像马克思,一直到鲁迅,他们都是世界主义者。所以世界主义者更克服民族主义带来的单值的价值判断。但是要克服这个是很难的,他要有超越性,怎么样有超越性?拉康他们这些努力都是一个重要的参照。

【提问 4】:我问一个非常技术性的问题,我现在小孩2016年出生的,他在前两天下雪的时候说黑暗里大雪纷飞的人们,因为我老给他读这个,所以他说黑暗了,纷纷的下大雪了。我想问的是,我前两天碰到一个问题,我在杭州大概一百多人的场子,我说你们听说过木心吗?我的PPT第一页放了木心那句话,在场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所以我想问的问题是,我怎么给非文艺青年,或者我怎么给2015年以后出生的小朋友们介绍木心?

【史 航】:2015年以后出生的,四岁的小朋友怎么给他们介绍?你真的是从娃娃抓起,比中国足球还早。

【观 众】:因为今天在座的中国半个一线的电影明星圈,你们今天的身份不一样,我们都是木心的读者,跟你们走的特别近。我原来也看过黄轩的首映,也看过很多其他影星的首映。所以我想怎么样给这些尚未开蒙的小朋友介绍木心,因为我是一个两岁多孩子的父亲,我一直想让他读真正值得读的文字,我想问一下丹青老师。

【陈丹青】:你说那个一百人的场合,你问完以后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会议?

【观 众】:是一个行业的内部会议,当时我做一个分享,因为我觉得这个行业面临巨大的经济下行压力,所以我跟大家讲行业是在黑暗中,但是我们面对下行压力要做大雪纷飞的人。

【陈丹青】:里面如果有很多人说知道木心,我会非常恐慌。跟十多年前不一样了,我觉得够了,你有一个儿子,如果你有幸,他愿意听你的话,去读两页木心,阿弥陀佛,够了。

【史 航】:我觉得是对的,它要是进入语文课本,或者成为房地产广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有问题。

【提问 5】:借着刚才的话题,丹青老师觉得木心先生现在得到了恰当的评价吗?尤其在文学史上?

【陈丹青】:他不在文学史上,我非常不希望进入文学史,他就是木心。你指的是哪个文学史?他叫做得其所哉,就是这样。

【提问 6】:有一个问题,木心老师对提问者的表述方式很敏感,我想问丹青老师,您觉得我们在当今这些会议面对提问,你们期待怎样的提问方式?

【陈丹青】:像人一样的说话,像人一样的回答。但是什么叫像人一样?我无法回答你,太难了。

【提问 7】:各位老师好,史航老师念的时候,木心先生去伦敦的时候发出一个感叹,说平民化,一切都平民化了。我相信木心老师一定是有草根意识和人文关怀的人,但是他也是有精英意识和文人风骨的人,我想了解您观察到的他,自己身上有没有这种张力,以及他是怎么处理这个关系的?

【陈丹青】:这倒是蛮难回答的问题,你要是见到他在伦敦街上走的样子,他就是一个绅士,现在我们不太能在中国的人群里面找到这样的绅士。但是我跟他是在一块混的,他在底下完全是用草根语言跟我说话的,而且是非常底层的语言他都会说。所以我无法跟你描述他是在哪一端,他是跳来跳去的,他什么语言都能说。他死了,我在很多场合都说过,我最难受的是没有这样一个人跟我说话,我这个通道关闭了,我无法跟人分享,或者分享他,我们两个语言上的来往没有了。

【赵文瑄】:刚才那个同学有一个地方触发我一点感想,就是提到生僻字的问题。因为我这次来参加朗读,我从小在台湾看的是繁体字,而且大部分是竖版的,那时候只有科技的书是横版的。

我念横版的书,看没有问题,但是要念的话常常会跳字,那个次序会乱,所以我把要念的内容重新用繁体字抄了一遍。我发现木心的文章,整体看上去有一个画面感,笔画特别多,特别充实,所以我想他也许用生僻字,生僻字的特征就是笔画多一点,他也许是为了画面好看,因为汉字不光是声音、一个意思,它还有视觉的感觉,它像一个符咒,又像图画一样的,整个一篇,一个字一个字堆起来,有一种画面的气场,也许木心先生喜欢营造这种视觉感,所以他用那些字。这是我自己假想的。

【史 航】:明朝张岱说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这就是最有趣的人,他也能遭遇人间最有趣的一切。木心有一句话,他说识时务不如识俊杰。

因为咱们老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识时务的人不是真的俊杰,而且真的是俊杰不必识时务,而且木心的一生证明一件事,你识时务,时务还不一定识你,你排队要上文学史,文学史还不一定屌你,所以还是算了吧,宁可进大海,不进水族箱。所以我们今天在一起是大雪纷飞的俊杰,就不管今天是什么时务了。谢谢大家的到来,让丹青给大家最后说两句。

【陈丹青】:谢谢大家,我没有话说,谢谢大家。

【史 航】:最后宣布一件事情,今天不仅是木心先生的忌日和朗读会日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好消息,门外是一个书店,它诞生了,因为我们都挺喜欢契诃夫的,所以它叫樱桃园书店。樱桃园在舞台上消失了,但是剧场有一个樱桃园,一会儿大家买书如果签售的话,请从单号门出发,丹青老师会在这边等你,我们书店也会等你,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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