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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71年,秦昭王在离宫召见了一位来自东方魏国的游士,从他的口中,秦昭王得到了一个关于自己的亲舅舅——丞相魏冉策划的大阴谋。
魏冉是秦昭王时期乃至战国秦史上最伟大的丞相,正是在他的带领下,秦国一路高歌奏凯,破楚摧齐。可就是这件阴谋最终导致了秦昭王和魏冉的彻底决裂。那么,这件让魏冉晚节不保的阴谋究竟是什么,魏冉又想藉此达到什么目的呢?
从范雎的一方面看,他虽然是通过这次上书争取到了觐见秦昭王的机会,但卑辞恳求之下,昭王对会晤的消极和勉为其难也就不难想见。但秦昭王毕竟还是点了头,同意接见范雎了。那他又想从范雎那儿听到些什么呢?
在分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应该注意到,无论《战国策》还是《史记》,都提到会面正式开始前,秦昭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提前清场,意味着秦昭王和范雎谈论的很可能是具有一定敏感性的话题。
而司马迁又特别说道,此次会面的时间正在相国穰侯发动纲、寿一战之前。接见范雎和纲、寿战役,把这前后继起的两件事联系起来,我推断秦昭王想从范雎那儿听到的恐怕就是关于穰侯和纲、寿战役的看法。
纲、寿之战对秦昭王意味着什么呢?《韩非子·定法》分析道:
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中略)。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
——《韩非子·定法》
此次攻取纲、寿,与穰侯魏冉以往策划的历次战役行动都有很大的不同。简单地说,那就是攻取纲、寿不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而是为了魏冉自己的利益。纲、寿攻克之后,两地不会成为秦昭王直辖的郡县而将被并入穰侯的封邑定陶。
如果穰侯魏冉的盘算仅仅是损公肥私,借国家的军队来拓展自己的封邑,那也倒罢了。但事实上,他的野心远比这大得多!
《战国策·秦策三》载: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比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战国策·秦策三》
秦军出征纲、寿之前,受魏冉的委派担任战役指挥官的秦国客卿造向魏冉分析了此次战役的真正意义所在。客卿造说,穰侯此时据有陶封,代秦王行权天下已经数年之久。
如果此次攻齐事成,陶邑之封因而扩大,那么后续魏冉应该谋划在这片封地上独立建国。陶邑一旦国家化,再通过威慑和拉拢周边的若干小国,进一步壮大实力,魏冉就有机会取代秦昭王成为号令天下的新霸主。
但万一攻齐不成,陶邑孤悬山东,得不到秦国本土的有力支持,将来难免被邻国兼并。到那时,魏冉别说当不了霸主,就算想保住区区封君之位,也将非常困难。
一句话,纲、寿一战,不关乎秦国的大业,却关乎魏冉和“陶国”的生死存亡。
司马迁在《史记·穰侯列传》中写道:
昭王三十六年,相国穰侯言客卿灶(灶,通作造),欲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于是魏人范睢自谓张禄先生,讥穰侯之伐齐,乃越三晋以攻齐也,以此时奸说秦昭王。昭王于是用范睢。
——《史记·穰侯列传》
司马迁以为秦昭王在纲、寿战役发起之前召见范雎,双方探讨的主要是军事议题。范雎建议昭王把秦军的注意力从遥远的齐国拉回来,拳头应该落在毗邻秦国的韩、魏身上。
但正如我在前文中分析的那样,攻击齐国,占领的土地将并入穰侯的封邑,助他独立建国。而攻击韩、魏,则略取的土地将并入秦国,增加秦昭王直辖的郡县数目。
要从这个意义上看,秦昭王与范雎所讨论的,从根本上说就不再是一个军事议题而是一个政治议题,议题的核心不是如何调整秦军的战略进攻方向,而是怎样维护国家统一,预防权臣分裂。
在秦昭王与范雎屏人私语的时候,范雎特别向秦昭王提到了这样一桩旧事:
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中略)昔齐泯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獘,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
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王曰:“文子为之。”大臣作乱,文子出走。攻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
——《史记·范雎列传》
范雎口中的“文子”就是齐国公子孟尝君田文。孟尝君在齐愍王时期出任齐国丞相,主持合纵外交。后来遭到愍王的排挤,被迫出走魏国。正是他的居中联络最终促成了秦、赵、燕、魏、韩五国伐齐之事。齐愍王兵败济西,出逃以死,而孟尝君则借机在封邑薛城宣布独立建国。
如今的穰侯魏冉就像孟尝君的翻版,他的封邑定陶也正跃跃欲试,要从秦国这个母体中独立出去。范雎告诉秦昭王,要阻止魏冉分裂秦国,就必须远交近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所有秦军新征服的土地都牢牢地控制在秦昭王的手里而不会被魏冉私吞。
范雎敢冒着引颈就戮的危险觐见秦昭王,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就是这个远交近攻的安邦之策。
但此时的秦昭王对穰侯魏冉的警惕恐怕还嫌不足,他还没彻底看清,自公元前281年获封陶邑以来,从前那个忠诚谋国的舅父魏冉已经变质,不复可信了。因此范雎远交近攻的重要建议并没有及时获得秦昭王的采纳。结果是纲、寿仍被魏冉收入了私囊。
直到两年后,违背远交近攻原则的秦军在阏与和几邑频遭败绩,屡为赵军所破,秦昭王方才如梦初醒,拧着魏冉的劲儿,掉过头来攻取魏国的邢丘和怀邑。
而这时,历史的时针已经走到了公元前266年,距离秦昭王和范雎的那一次会晤,整整过去了5年。
参考文献:
范祥雍《战国策笺证》;
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
林剑鸣《秦史稿》;
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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