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的一个深夜,爸爸给我发了一张他在新疆旅游的照片。
照片里的爸爸明显变胖了,还穿着几年前的那件格子衬衫。
照片里的天气很好,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蔚蓝天空下他的好心情。
我愣了一下故意嘲讽说,“几年不见,原来你还是这个样,看来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不过比起这句话,我更想问他:
为什么离开我们之后,你就变胖了?
离开我们你变得更开心了吗?
他是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离开的。
爸妈的感情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破裂了。每个夏天,爸爸宁愿睡在没有空调的客厅,躺在毛绒黏腻的沙发上冒汗,也不愿进去和妈妈同一个房间。
当时的我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过,可能是 2015 年的夏天太热了,他是撑不下去才离开的。
妈妈似乎从来没有接受这件事。
离开没多久,她常常半夜爬起来喝水,忽然打开我的房门,叫醒我问,“你刚刚有没有人听到有人在敲门?”
每次我都疑惑着说“没有啊”。抬头看,只见她一直嘀嘀咕咕地说,“是不是没有带钥匙进不来了…”
以前,她十一点前就会准时睡觉的。
如今,却变成了半夜穿着睡袍,在客厅徘徊失眠的人。
有一天凌晨,我陪她坐在安静的客厅里。在沙发上,我忍不住说了句,“我爸不会回来了的,他跑了。”
妈妈听到之后,猛地回头看我,眼神很复杂。终于在第二天,她叫锁匠把家里的锁全部都换了。
“现在不回来,以后也别回来了。” 她哭着说。
爸爸在的时候,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以前,我妈向来信奉“吃就要吃得开心”,在饭桌上,总会有她爱吃的鸡和鱼,要摆满一桌子菜。
但我爸走了之后,有时晚上回家,发现她很早就睡了。而厨房的水槽里,只搁着一个碗和一个盘子。
从我家去菜市场的公交车,分为两块五的空调车和一块五的开窗车。妈妈开始只坐一块五的那班了。
夏天 34 度的高温,我妈拎着沉沉的菜篮子,每天要汗流浃背站半个小时到家。知道她为了省 1 块钱的车费,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我还和她吵过一架。“真的有必要吗?”
但她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就没有再顶嘴了。
“这些钱,如果我不省给你,又会有谁省给你呢?”
所以和很多人不一样,我是抱着“不要让妈妈感受到太大的落差”这样的信念来到大学的。
为了刺激自己努力,我还把「假想敌」定为了自己的爸爸。
所有的工作,在我的脑海里都会换算成某个数字和金额——“我每个月得赚到多少钱,才可以追得上家里以前的经济水平……”
大一的时候,我早早便出来实习了。
写稿,做微商,在映客还很火的时候当了网络主播。
主播的工作时间是晚上。每天夜里十点,我都会画上大浓妆,对着镜头卖力唱歌聊天,靠着讨好别人而获得报酬。
我记得舍友在我睡觉之前问过我,“笑这么久,不累吗?”
当时我没有回答。但实话说,每天在镜头面前矫揉造作,其实我也挺看不起自己的。
「起码,我的笑容是值钱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银行卡里的数字,每增长一点,我仿佛就能离“替代爸爸”的胜利更近一点。
那个月我拿到了工资,8000 块。我转了 5000 到妈妈的卡里,并吹嘘着说,让她放心去花,不够再问我要。
向妈妈证明自己的时刻,难免让人有种虚荣。但虚荣就像烟花,终归是短暂的,特别是面对家人的时候。
后来到了期末,兼职和实习都暂停,我身上便不剩什么钱了。
有一次回家,我和妈妈去了家附近的寿司店吃饭,两个人吃了三百块。实习之后,我就一直在做买单的那个人。
可这一次付款,我却变得犹犹豫豫了。妈妈看见我的样子,便主动掏出钱买了单。
看着小票数据从机子里缓缓伸出,我忽然觉得很难堪。“哎呀,不应该你买单,下次不吃这么贵的了。”
而回家路上,妈妈一直没有说话。到家放下那个钥匙那一刻,妈妈却转身看向我,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可怜吗?”
“是不是我在你眼里,你爸一走,我就成了一个 300 块寿司都负担不起的人?”
我沉默地低着头。
我的确是这样认为,才一直要求自己瞬间长大的啊。我一直觉得,只要我能够给予她周全的满足,让她不那么「可怜」,那我就已经成功了。
但这种心思,终究是被我妈看穿了。并且是以一种,让她伤心的方式看穿的。
我在可怜她。
我忽略了,她是我妈,她也有作为一个妈妈去照顾孩子的需求啊。
有时我会想,在糟糕的父母底下成长,人生奋斗的动力会变得有点扭曲。
自从爸爸离开之后,我就想要赚钱弥补爸爸的角色,我想赢他。回头看我二十多年的人生,成就感、胜负欲,这些都是我的自信来源。
可和那些追求「精神满足」的同龄人比起来,我终究显得现实很多。
只是偶尔我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要继续让这份「现实」留在我的人生里。和爸爸的比较,是否有真的有意义。
2020 年,距离那个爸爸离开的盛夏,已经过去又好几个夏天了。长辈间的爱恨情仇,虽然一直萦绕在我的生活里,但慢慢地也没那么重要。
今年的新年是一月,相比往年来得特别早。由于疫情的原因,家里亲戚今年都停止了串门,改成了线上祝福发红包。
今年,我把银行卡里的工资和年终奖认真算了一下,发现我只能包得起几个表弟表妹的标准红包。
想起这件事,我决定给多年没联系的爸爸发了信息,问题很直接,“我要怎样才能追上你?”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发了好几个大笑的表情,“傻丫头,我做得到新年给你们包大红包的时候,已经 40 岁了啊。”
看着这句话,我心情复杂,似乎感到了一些释怀。
但我很快又明白,我的释怀,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无需再和他比较了,只是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很多。
或许,我更需要的是一份勇气吧。一份去承认,“有些东西就是永远无法释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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