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台头营李各庄有个叫李永年的,是个祖传的种甜瓜把式。他娶妻王氏,膝下有一个儿子。家里的日子虽说不算富裕,但凭着李永年种瓜的手艺,一年的收入去了一家三口的花销,还略有剩头。儿子添宝生性活泼、聪明伶俐,六岁就进了台头营街里的塾馆念书,很得父母和先生的喜爱。
不幸的是,就在添宝八岁那年,添宝妈得了个急病,没容救治就撇下爷儿俩去了。没有女人的日子不好过。爷儿俩的饮食起居都成问题了。吃的生一顿熟一顿,穿的脏一片露一片的,真是苦不堪言。日子一苦,添宝念书也不那么用心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树掏雀,下河捉鱼,到处瞎淘气。李永年可怜没妈的孩子,也不忍心管得太紧。先生找到家来,一看家里的这种狼狈样,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走了,对添宝再也不那么上心。
糟乱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这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李永年爷儿俩正在吃着青苞米和甜瓜,忽然有个姑娘走进大门来。李永年一看,自己不认识,就问:“大妹子,你找谁呀?”姑娘说:“大哥,我是个外地人,因为到台头营来投亲不遇,困在这儿了。眼着天黑了,我不敢走夜路,就求大哥留我住一宿吧。”
李永年仔细看了看,那姑娘也就二十上下年纪,身材苗条,胳膊弯儿上挎一个小花包袱,面相也很俊俏,满脸的和善和媚气,只是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和那乞求的眼光,显得少了一点儿风韵。李永年停顿了一下说:“大妹子,不是我不想留你。你看我们家就这两口人,连个女人都没有,恐怕多有不便吧?真要惹出闲言碎语,于你于我都不好。还请你另投一家吧!”
姑娘说:“大哥,天可怜见啊,我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讲究啥呀!你就行个方便,好歹给我找个歇身的地方就行了。”说着,眼里滴下两行泪来。
李永年本来心地善良,平时就见不了女人流泪,这样一来,心就软了。他说:“既然你这么说,就进来吧,如果不嫌粗陋,先吃点儿东西垫补垫补。吃完饭,我们爷儿俩个就到瓜棚里宿去,你就算替我们看家吧。”
第二天早晨,李永年带着添宝从瓜地回来,就见那姑娘正在灶前忙活呢,一股香味直冲鼻子。爷儿俩一进屋,姑娘笑笑说:“大哥,快洗把脸,饭菜马上就好了。”
吃完饭,姑娘收拾好碗筷,对李永年说:“大哥,我着你这人也挺好,你就再留我一天吧。你下地干活儿,我在家里一边做些家务,一边教教孩子识字。”李永年看她诚心实意的样子,就到瓜地去了。中午、晚上收工回来,他又吃上了可口的饭菜。通过一天的接触,都熟了,不再那么拘束,话儿也就多了。吃完晚饭,两人叫添宝去一边写字,就粘粘糊糊地唠起嗑来。
唠着唠着,李永年就知道了姑娘的身世和处境。姑娘名叫于丽娘,年方二十,家住永平府,因为长得面貌姣好,又颇通诗书文墨,被当地一个富家的浪荡公子看中,要强娶她做八房小妾。父母年迈无助,又贪图钱财,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丽娘誓死不从,趁人不备,只身逃出家门,没想到遇到这样好心的大哥。她说:“我已跑出百里之外,谅他们也找不着我。如果大哥不嫌弃,我就不走了,情愿侍候你一辈子,和你相伴终生。”李永年看她说话诚恳,没有相戏的意思,高兴极了,满口答应下来。于是,当天夜里安顿好添宝,二人成就了鸾凤之好。
人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永年自从娶了丽娘,精盈神爽,惬意无比。丽娘也是笑在脸上,甜在心头。二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可是,有一件事叫他们不省心,那就是添宝自从死了亲妈,散漫惯了,尽管丽娘视他为亲生,吃喝穿戴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恶习不改,除了淘气逃学,还故意给后妈出难题。
丽娘跟永年说:“毛玉不雕不成器,荒木不砍不成材。我要因为是后妈犯忌讳,那可就把孩子给毁了。只要你舍得,我从今以后,要对添宝严加管束,还请你不要嗔心介意。”李永年看着丽娘的举止言行,无不称心,哪还有啥说的?
这一天,添宝又逃学了。丽娘问他为啥,他支支吾吾答不出来。丽娘杏眼一瞪,随手操起掏火杖子,一把抓住添宝衣襟,照着肉厚的地方就是三下子,打得添宝哇哇大哭,说再也不逃学了。可是过了几天又旧病复发。这下可把丽娘气急了。她狠抽一顿之后,换下添宝身上的新衣新裤,找出一套破烂衣服丢给添宝,狠狠地说:“你既然不愿上学,从今往后就不用去了,老实在家干活儿!”
从此,添宝吃的是粗食,穿的是破衣,家里外头的活计都要他干,打柴提水薅草喂猪,稍有一样不周,就挨后妈的掏火杖子。一连几回,闹得李永年也心疼得忍不住了,直向丽娘求情。丽娘双眼流泪说:“儿子不教,父母之过,不知苦中苦,难有甜上甜哪!”乡邻们也纷纷传出闲话:“丽娘脸蛋长得那么俊,可心眼子怎那么狠呢?孩子不是自己养的咋的啦!真是最狠不过后娘心哪!”这些话丽娘就当作没听见,对添宝照样该打则打,该罚则罚。
过了些日子,添宝再也受不住这些折磨。他请了爹爹、先生,还有几个年长的邻居长辈,来找丽娘告饶。他第一次叫了声妈,哭着说:“我要上学,我要好好念书。”丽娘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只要你好好读书,我什么都依你。”
从此以后,添宝一改常态,每天准时上学下学,学习十分用功。白天,丽娘为他烹煮好饭好菜,穿上体面衣服,任何活计不让他干。晚上,丽娘放下手里活计,帮助添宝做功课。不多日子,添宝的成绩压过了所有的同窗。
五年以后,添宝把“四书”“五经”等念得精熟,吟诗作对,出口成章,一下子考中了秀才。从县里考试回来,他眼含热泪跪在丽娘面前:“妈,多亏您老人家的管教。孩儿一定取得功名,一生一世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我以前无缘无故气您,就请您原谅吧!”丽娘听了,一下把添宝搂在怀里,眼泪刷刷流下来。
以后,添宝在丽娘的帮助下,学习更加刻苦,二十岁中了举人,三十岁中了进士。就在添宝中进士告假祭祖省亲的日子里,丽娘却一病不起,身子很快消瘦下去,不消半个月,就奄奄一息了。这天,她把一家人叫到床前说:“我进这个家门二十年,也算尽了做妻子做母亲的心了。可喜我儿功成名就。但是,从今天起, 我们的夫妻、母子缘分断绝,我要走了,请你们爷儿俩把我忘掉吧。”说完,脖子一挺,溘然逝去。李永年儿俩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就在张罗给丽娘盛棺入殓的时候,忽然见停尸床上瘪了下去,添宝揭开盖尸被单一看,哪还有丽娘尸体,只见一条干硬的大鱼刺上盖着一张纸条。添宝捧起一看,立刻哭倒在地。原来纸条上写着:我是鱼宫一仙子,救下寒门一贵子,劳力操心半辈子,功德圆满归位子。
讲述:孙本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