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流涛,本名刘涛,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理事。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商洛分会副会长。现任丹凤中学副校长,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先后有二百余篇散文、小说在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已公开出版有《流涛散文集》和长篇小说《蓝金子》。《流涛中短篇小说集》即将付梓。
庆堂和我同龄,同是西街的娃。小时候我们一起骑过猪,一起玩过尿泥,当然耍恼了也打过架互相挖抓过脸,是那种见不得又离不得的伙伴。从小学一年级上学开始我们就在同一个年级,但奇怪的是我俩从来没在一个班级待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俩都是捣蛋捶捶子,校长才故意把我俩拆开的。我和庆堂是班里的“小头领”,各自有自己的拥趸,偶尔两个小“团伙”发生摩擦,闹矛盾后双方就把我爹和他爹的名字用粉笔蛋蛋写在街道的墙壁上、门扇上,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和愤恨。有一次我爹的名字竟赫然出现在丹江河堤的石鳖子上,我们立即以牙还牙,把庆堂他爹的名字写了几十个,以示报复。那时刚学会写字,写字的热情高涨,写得越多,似乎越解气,有几次竟然越过了西环路写到了露天电影院的售票窗口上,写到东环路的废品收购站的价目栏上,害得我爹和他爹都出了名。因而,双方彼此心头都积攒着一股子怨气,所以我俩从小就互不服气,正应了“一山不容二虎”这句话。
那时候淘气,一天只知道疯耍,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因此,一遇到考试就傻眼,就熬煎,有同学一门课考一百分,可我三门课加起来也考不到一百分,庆堂比我更惨,所有科目加起来也不够一百分。我知道普天之下所有差生都怕放假,放假就意味回家要领一张“晦气单”,必然挨爹娘一顿暴揍。尽管偷偷涂改了两次,可爹娘的眼睛总是雪亮的,一眼就看穿了我耍的小把戏,事情败露,不但挨揍还挨饿。因此,每学期临近放假,我们这些差生就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挨揍后自然就恨爹恨娘恨老师。当时有一句流行语,叫“天下乌鸦一般黑”,挨揍后就给父母使用上了。当时懵懂不明其意竟没心没肺的模仿别人复颂这句话。长大以后才知道这句话原来是诅咒万恶的旧社会那些恶霸地主的,我却把它用在了爹娘和老师身上,实在惭愧!
学习不行,成绩拿不出手,就想法设法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况且表现自我是娃的天性,我们这些被骂欠揍的捣蛋锤锤只有在运动会上狠狠表现一把或者通过打架等形式来出出风头,获得存在感和别人认同。我小时候因为不好好学习,受尽了被别人冷落、嘲笑的屈辱,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幸运的是那时候学校流行一鞭子赶,成绩好不好都让升级,让人没有压力和危机感。这样,我和庆堂就糊里糊涂趔趔趄趄地混到了初中毕业。庆堂身体素质好,和我一样喜欢武术,也喜欢交朋友,喜欢武术是因为受了电影《少林寺》的误导,喜欢交朋友是因为性格开朗从小爱热闹。千万别以为我俩兴趣相同就是一丘之貉,我俩可是各是各,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我交友是为了相互取暖,有几个朋友热闹,他交的那伙朋友在班里搞恶作剧或给女生起绰号欺负女生,在课堂上捣蛋起哄,算计老师,我可不屑干这种事。他有一帮子朋友,我也有一帮子朋友,就像河的两岸,两条平行线,遥遥地对望着,就是走不到一块。当然,小娃的世界大人们永远不懂。
回想起来,那时候思想真保守,小学、初中我们班里男生和女生不说话,谁若和女生说话了,就好像做了龌龊事。接下来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一来被唤做“流氓”,受冷嘲热讽,二来肯定受孤立。所以男生和女生就像是两个政见不同互相排斥的阶级自觉地划清了界限,即使男女生同桌那也一定要画一道“三八线”隔开以示清白和立场,如果一方越界,另一方必用肘关节搥击警告。
可是,到县中上高中后,不知为啥,持续多年的局面忽然发生了变化,男女生不仅开始说话,而且放学后还一块走。这种现象先从几个班干部开始,随后,像流行感冒一样传染给大多同学。课桌上的界河骤然消失。校园内外,男女生凑一块嘀嘀咕咕的现象一下子变得司空见惯。我也完成了从抵触到好奇再到乐意和女同学接触的蜕变。
过了大约一个学期,我莫名奇妙地喜欢上了我们班坐在我前面的一位女同学,她学习好,长得秀气,剪发头和白白的脖颈整天对着我,让我上课总浮想联翩心不在焉。可是她一天目不斜视,走路脑瓜子仰得高高的,满脸的数理化难题似的让人琢磨不透,在班里和同学相处她似乎还停留在小学和初中男女生不交流的惯性思维上,只乐意和女同学说话,对男同学不屑一顾,似乎注意力全集中在学习上。她越傲气,我越发喜欢,我想引起她的注意,给她留点好印象,当然就要在学习上下功夫哪!于是,我下定决心,痛改以前不爱学习的毛病,坚决和以前那些勾引我玩耍的狐朋狗友一刀两断,我自觉疏远了我的“小团伙”,开始一心一意听讲,虚心向老师和同学请教,认真做作业,学习劲头十足。一个学期下来,我只和爱学习的同学来往,学习终于有了起色,各科成绩逐渐跟上了大部队。要知道这样的转变有多么艰难!从一个基础薄弱的差生到最后不依靠外援就能自力更生完成作业的上中等生的大转变,个中艰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常庆幸我那时候醒悟早,心窍开了知道学习,其实,说心里话,那时突然爱学习是因为爱屋及乌哪!我当时的心思同学们都不懂,似乎只有我娘懂我,她笑呵呵对我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哪!我娃终于懂事啦,好好学习,将来争取给娘娶个漂亮贤惠的儿媳妇回来。
高二分文理科分班后,庆堂班和我们班教室紧挨着,自然常碰面,我俩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小心眼互相较劲了,但碰面也只是敷衍地笑笑,相互点点头而已。听老师说,一位哲学家说过,羽毛相同的鸟总会走到一起嘛,围绕庆堂转悠的那帮子人全是不爱学习的娃,上厕所常见他们几个凑一块偷偷抽烟,被其他同学视为异类嗤之以鼻。一次,课间休息时我无意间听我们班同学说,庆堂他们班有个女生,叫佟小丽,长得山清水秀的,是县上一家国营企业职工的子女,吃的是所谓的“商品粮”,很有优越感,一天乐呵呵开心得不得了,庆堂偷偷喜欢上那女生,每天下晚自习后悄悄跟踪那女生,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弄得满校园风雨众所周知。另一位同学说,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影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是个二杆子。我觉得这位同学说的没错。庆堂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是农村户口,吃的是“毛粮”。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哪!吃商品粮的人家,高中毕业,即可顶老子的班,或者被国营单位招工招干谋一个职业,找一个营生,拿工资,用当时的话说,就是端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而吃“毛粮”农村户口的娃高中毕业若考不上大学,那就只能回家修理地球。当然,当兵是另外一条出路,但当兵有名额限制,希望也很渺小,一年一个村子也就只那一两个名额,还经常让领导的子弟把名额侵吞了。按常规说,庆堂和他班那女生叫什么佟小丽的说什么也不会走不到一起的,可庆堂这小子竟然异想天开,胆大包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选自《流涛中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