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苏二十岁那一年高考,说来是十八岁好听,便将记忆定格在了十八岁,经年后的谎称,听起来也更有故事性一番。
二十岁那年——是林晓苏心里的十八岁,在杂志上看到尼泊尔的支教事宜,高考的心思寡淡,像春天的风,临了时节的蠢蠢欲动。
距林晓苏第一次去尼泊尔已经十年过去。十年光阴掺杂着喜怒哀乐,是柴米油盐一般的不可或缺,组成了她,也成为了她。
西藏的小江南是林芝,春日桃花十里芳华菲菲,美景惹人无双,可在林晓苏心里,那个被猴子叫醒的边境小城,更有着梦里多年追寻的念念顾盼。是樟木,如今已退居二线的边境小城,整座城市依山而立,夜晚的灯火幢幢如星河横亘了人间。
小重庆。
同行的旅伴说。这旅伴也是半路拾得。只因一个方向走,就成了同路的人。世上友谊简单若斯,也复杂至愁肠百结的难以计算。当年的时光,沉淀了岁月数不清的可以回味,啧啧作响的惊叹,倒像了一场大观园探险。
这世界于她,从来不曾熟悉过。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从陌生的角落移动到另一个陌生的角落,城市到城市,小镇到小镇。夜晚的四五点最寂寞。
太阳还未下山。落差近乎90度的台阶直直垂下。也有修好的水泥公路通着车——平坦的大道是要走更远的路的。小径的便捷,注定了艰险为代价。可青春莽撞而不停歇,走就是唯一答案。
七八月的云南雨季,是不是雨季,她也忘了。似乎是雨季。因为到达的那一天下着雨。她与路上的旅伴去附近小山玩。斜着坡往下走,台阶也没有建成的山阴小道上,连着几个翻滚,是不知缘何而起的哈哈大笑。摔了跤,那路滑,下过雨,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也似乎条条框框都在那逻辑里。因着下雨路滑摔了跤,笑自己的傻里傻气,幸灾乐祸自己的不幸。
如果没有十八岁那一年的尼泊尔照片,她也许过着读书毕业工作嫁人生子操劳的这一生。一身仆仆风尘里抖不尽鬓鬓白发,一年一年数着时光也不过一天一天过,竟无法想起昨日的昨日与昨日的不同。
樟木的早晨很安静。或许是记忆的幌子。那街道两旁停满的货车,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卡通图案,奇奇怪怪像画一样的字,你知道那就是尼泊尔人通用的语言,在随处可见的小卖部见小条小条的牙膏,花里胡哨的糖果包着好看纸皮,那是恍如隔世的童年。斑驳的热闹,只有在梦境绵延时才有,一点点出现,一下子消逝。
从南到北,自西至东。走了全世界,走不出这一颗心大小。菩提伽耶街巷的酸奶,藏住了所有活色生香的众生面貌,一口饮尽春风秋月,谁说只有酒能醉人。时间藏不住的东西,都藏在你的眼里。时间藏住了的东西,都隐没你的心里。
她终于是轮回到潮潮人世,晨起的早高峰、拥挤的地铁车厢、挤挤挨挨看不到尽头的余生,热热闹闹里,是仓皇出逃的曾经。
迷雾降临的黄昏,还是朦胧不清醒的早晨——你看记忆总是分不清白天与夜晚,就像从来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行为的代价不过是失去另一个代价。没有两全的选择,没有一瞬的生命。那不知是白天还是昏晚的时光里,希夏邦马山峰的海拔矗立,是个分叉口。直直的前方是樟木。那遥远中的遥远,你走了许久。
可曾后悔这一场迷途知返?
行色匆忙的同事自茶水间打马而过。
走了许久终究是回来,仿佛同不曾出发一样。还要重头再来赶上前面的芸芸辈辈。许多人说不值得。
春天过去了夏天,再来临了秋天与冬天。为何一年四季一样的巡回,好像同一个剧本要反复上演。是有多动听,竟百看不厌。
二十岁的林晓苏,见到了草原狼。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山长水远的迢迢,是此生再无再会的可能。那像狗一样的狼,没有看她一眼,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个人的看见。
钢筋水泥垒固的窗外,板正的风景喋喋。林晓苏望了一眼,忘记自己身处的何处。
如果重来你会怎样选择?
你笑了笑,命运怎容选择。一样的一生,不一样的一生,一生会给你答案。
用对与错去评判,还是困囿于对错的本身。把自己给置身了事外,忘记这当事的一生,是所有关注的盲点。
不是选择。向左向右,都是走。
你磊磊落落,无忌他人的眼光。穷尽一生的愉悦,并不来自取悦他人的娱乐。是与非人海茫茫,朝朝暮暮,永恒就在那一瞬里。这件事情,你只对自己说。
嗡嗡的耳朵里传来海拔升越的声音,像嚼着吃的跳跳糖,砰砰砰一下一下的惊喜,酸甜苦辣在眼耳喉鼻。
海边的泊船摇摇晃晃,你捡起一只海星。粼粼的水光在眼底涟漪泛泛。多少陈年往事,开始于那一年十八岁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