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夏天
最开始团队提议邀请于正录制《仅三天可见》,姜思达的态度是抗拒的。于正为外界熟悉、获得关注的方式,乃至应对公众的状态是少见的,“我想不好该怎么弄它(节目)”。团队说服了他,“就是你到底想不想做,你能不能做,你先见了再说。”这与节目提倡的价值观,“看懂一个人,才能决定love or hate”是一个道理。
“见完之后就特别带感。”两人交流顺利完,姜思达还跟导演说,“感受特别好”。当时就给出了在节目中提到的,“他就是一个AI,披着人类的衣服,然后试图扮演上帝”的评价。合作一拍即合,对方团队也提前打了一剂预防针:于正的生活就是工作,有秒回微信的习惯。
但在录制中,意想不到的状况还是发生了。相处前两天,于正不停看手机、不回应对话,冲着电话那头训斥,交流无法进行,姜思达也常被推入窘境,那是屏幕前的观众也能感知到的尴尬氛围。当天晚上,他对导演说,“我可以讨厌一个人吗”、“我觉得很烦人”,这些情感倾向鲜明的句子,引爆社交网络,为大众热议。
在明星社交实验《仅三天可见》节目中,姜思达作为观察者,与明星嘉宾进行为期三天的相处,为大众提供着理解人物性格的新视角。与常见的以“客观”为出发点的人物类节目不同,他带着个人化的主观倾向与表达,与明星嘉宾对话。
与此同时,作为观察者,他也毫不掩饰在相处过程中寻找人物“软肋”的过程。节目里“太阳女神”谢娜回忆人生最想删除的那十年,忍不住泪流;在大众印象中自在通透的池子,首次提起了母亲患癌去世的那段人生;与“逻辑自洽”的于正相处,他试图寻找人物一丝怯懦自卑的地方。
这都让《仅三天可见》与常规人物类节目划开一道界限。访谈者是否可以带有主观倾向性?寻找人物“软肋”,对于公众与嘉宾而言的价值在哪里?从《透明人》到《仅三天可见》,姜思达到底在表达什么?骨朵与他聊了聊。
主客观
“你不担心那句话播出去以后,可能于正看到不高兴?”
“我担心,我当然担心,就肯定担心。”姜思达连用了三个担心。但让他意外的是,节目播出后,于正在朋友圈分享了对这档节目的感受,并给出了高评价。姜思达形容当时看到的心情,“极其之意外,并且热泪盈眶的。”他不避讳探讨人物类节目主观与客观的话题,坦言“我就是想过,我才这么干的”。
“看懂一个人才能决定love or hate”,是他在做节目时想到的话。人们对于他人的情感价值判断以信息为支撑,互联网时代真人秀片段、媒体采访、坊间爆料,这些碎片化信息构建了大众对于明星个体的认知,同时也滋生着误解与偏见,姜思达想改变这一点,“没有拦着任何人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要事出有因。”
在他的采访里,人物始终在镜头前,有着鲜明的个人倾向。那些与人相处里的尴尬、不安、手足无措的时刻,都被一一记录。有时候导演也会着急,“说你怎么不问一下他跟他老婆什么关系呢现在,我说我不想问他跟他老婆,我不关心。”
在传统媒体教育中,访问者被要求藏在镜头之后,客观公正,不能带个人主观情绪判断是第一准绳。“上个时代的采访,为什么要相对客观?因为当时人们输出的渠道极其之有限。”在他看来,那时没有互联网社交表达渠道,媒体是公众人物与公众交流的唯一机会。曝光机会的稀缺性,致使媒体节目有着一锤定音的功效,“主持人他手里掌握着给这个人做判断的最终权力。”而在互联网时代,公众人物最不缺的就是发声机会。
撇开时代变迁带来的改变不谈,在姜思达观念里,表达的主观与客观都没有高低之分。甚至“如果一个人的主观表达是被压抑的,你的客观就永远实现不了。能实现的客观是每一个人都敢于表达主观,到最后才能拼凑出一个客观。”所以在带有主观倾向的《仅三天可见》里,他将谢娜视为“恩人”,让大众看到开朗之外的谢娜;永远逻辑严丝合缝的于正,在游乐场展现出童真的一面。这都有助于大众构建更立体的人物形象。
“看懂一个人,才能决定Love or hate”,这就是一种主观情绪判断。“你是哪人啊?你小的时候家乡有什么好吃的?(大家)关心这个问题吗?不关心。你关心的是他们俩谁看谁什么眼神,谁开门是给另外一个人让路,我觉得大家看的还是性格。”
明星社交是节目观察人物性格的切入点。在三天时间里,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姜思达与嘉宾相伴。20%至30%的行程由节目组安排,而大部分时间,嘉宾都是日常生活与工作状态。收工回到酒店,他还要对着镜头再聊一小时感受。在姜思达的主观感受下,《仅三天可见》为大众构筑了公众人物性格的B面。
那么,为什么落点会在“性格”上?“通往更深层次的思考一定是个刚需。那什么能够通往更深层次的思考,其实是从性格开始,是从他比较私人的表达开始。”所以节目中的主观倾向与表达,不是只为了展示人物性格,“是通往那个议题的必经之路。”
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姜思达有着内容创作者的敏感度,他清晰地知道年轻一代的所爱所惧所恨,因为他也从中而来。即使他知道在这样的主观之下,那些对姜思达不了解、不感冒的观众,较难成为受众,但“如果我在里面是憋着的,这节目不会好看的。”
分寸感
“我觉得这种苦涩、这种挣扎这种矛盾,对你的心理对你的产出、为人、全部,我甚至可以说是可能没有价值。池子没有苦涩、没有挣扎 ,他一样可以创作。”在《十三邀》里,李诞曾对许知远这样描述池子。
在《仅三天可见》第二期上线之后,这句话或许失去了说服力。节目里,池子第一次在镜头前提及了母亲在其年高中时候患上癌症,在《吐槽大会》第二季第二期播出那段时间去世的经历,他见证了母亲从健康到在病痛下没有尊严死去的过程。桀骜不驯背后,不是没有苦涩、挣扎。这无疑刷新了大众对池子的认识。
“你遭遇什么了”,“什么不好的事”,“就说你自己”,在节目最初,姜思达就想知道池子敢于对周遭不周全的“底气”从何而来。谈到“创作得有一些遭遇的话题”这个突破口,姜思达三连问。闪躲未果,池子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知乎上,观众对姜思达访谈的评价是,“很多人是用礼貌包着刺,而思达是用刺包着内在的礼貌。”
“我自己觉得态度是柔和的。”姜思达不想定义姜思达的采访风格,而事实上,他追求的理想访问状态是,不需要分清什么是温柔,什么是刺。
“大家就是聊天。比如说,我随便乱举例,你朋友突然间出轨了跟你来聊。你觉得聊这个话题算刺耳算温柔。其实你不知道,大家就是在真诚聊天而已。那是因为你和他是足够的朋友。”这是姜思达追求的访谈状态。与其说是用刺包裹着内在的礼貌,不如说是一位访问者用内在的相处融化着可能会出现的“刺”。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实现这个过程,坦诚“早着呢”。
他在镜头前坦言,想要获得的就是明星背后作为个体在人生或情感上的“破碎感”。这是互联网时代解构和平民文化盛行,大众喜闻乐见的画面。同时,这种“破碎感”对于大众理解明星个体、人物与环境乃至人物与时代的关系,也提供着参考价值。
那对于被访者呢?呈现破碎与软肋,是否也是一种二次刺痛?
“每个人都害怕自己的缺点被看见,但其实软肋并不一定等于缺点。”作为内容创作者,姜思达给出了他的理解,“软肋被看见不见得是个坏事,很有可能是一种特别有人味的示弱。”这样的处理方式能让人物更立体鲜活,“比如说池子不愿意讲那个事,原来大家都觉得池子很中二一个人,讲了那个事之后,大家觉得池子有层次,牛逼啊哥。他表达了那个东西,就会让大家对他的印象更丰满一些,而它不见得是个坏事。”
事实上,这是媒体从业者,常面临的伦理选择题。采访新闻当事人,于公众而言有议题价值,但于当事人而言,却是一段痛苦经历的反复回忆。《奇葩说6》“美术馆失火,应该救猫还是救名画”辩题里,“救猫”持方李诞,谈及类似情况,给出了“那不是远方的哭声,是想象中的哭声”的观点。即一切的呈现意义,很可能是创作者臆想出的价值,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价值。
回到《仅三天可见》,寻找人物“软肋”,为公众打来的是否可能是“想象的哭声”?
“它是想象中的,但是想象的不等于假的,想象的不等于虚幻的、不存在的。”姜思达语气高了起来,“它是你作为这个行业里的人的基本合理想象。它就变成了我们和世界打交道的一个分寸感。对于一个节目播出去,遥远的哭声和遥远的笑声和遥远的沉默,你当然是感受得到的。如果你连这个都感受不到,就说明你作为一个内容创作者是失职的。”
这是访问者姜思达的分寸感。在节目之后,甚至也有嘉宾会主动问姜思达,“你觉得我的缺点是什么?”
变与不变
“他写了一个东西,哪怕写的是一坨狗屎,他看了之后他也觉得特高兴,就是写了之后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可好可爽,我更偏这种。”从《透明人》到《陷入姜局》,再到《仅三天可见》,姜思达始终蓬勃的对这个世界表达着些什么。
也有因此喜欢姜思达的人,期待他表达更具公众性的议题。这次做《仅三天可见》,“人们说你就应该看那个社会角落。你为什么做谢娜。那你做那些看的就没有那么多人,就是它很现实。”在他看来,这些声音背后还暗含着大众的主观臆断:明星具备娱乐价值,而不是“人”的价值。“谁身上都有那种对于时代有益的价值,不是说艺人身上只有娱乐价值。”
在他的观念里,每个人身上都具有时代样本性。这或许也是他虽主观但却不偏狭,天然地对一切不带陈见的来源。
姜思达组织过与7位HIV携带者的两次饭局,在先锋感十足的《透明人》里,探讨当下最具讨论价值的话题,访问ayawawa、淘宝客服、56岁玩“娃娃”的大叔。在表达欲支撑下,他做出各类新尝试。各档节目价值与姜思达深度绑定,形态在发生改变,但对内容的态度没变。这些节目都与姜思达的个人价值深度绑定。
从《奇葩说》成名,到打造《透明人》,再到独立创业制作《陷入姜局》《仅三天可见》,姜思达的成长脚步马不停蹄。
被骨朵问及做节目最快乐的是什么,他答“播出效果好”;希望大家想到《仅三天可见》第一反应是什么?“挺好的,想推荐给别人看。”他还特地提到前一天市场同事跟客户开会,聊到项目近况“客户那高兴,他的快乐就是你的快乐,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他没有思考过有天对世界丧失了表达欲会怎样,“因为一定程度这个团队也指着你表达呢。你说我不想表达了我就不想表达。凭什么呀,人家跟你在一起弄这么长时间。”
尽管回答这类问题,他大多数时候没有直接使用“责任”这个词,但你能从他语言的缝隙里,感受到他对团队与项目的高度责任感,以及源自内容创业者的压力。在内容创作方面,他甚至还会熟练地告诉自己平稳的好处。这是他以前视为内容创作者的耻辱的词,“没办法,就是务必平稳,然后晚上就得好好睡觉。”
尽管他依旧在微博上、朋友圈发一些光怪陆离又耐人寻味话,看客们能直接从文字中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与起伏。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内容创作走向平稳,也是姜思达走向“成熟”的过程。这位在《奇葩说》第一季带花出现在舞台上的少年,最近还开了一家花店,希望有一天不火了,“这个花店能得起码把我养活。”
不论是在节目中,还是私下访谈里,姜思达都自成一套语言体系。聊及他的语言表达,需要配上他表达时候的动作和表情。单看文字,言语看起来颇具偏向性,但当你捕捉到他最细微的动作与状态,比如嘴角一抿,狡黠偷笑,就能明白这是一种无任何攻击性,甚至带有点纯真的小傲娇。
被问及做节目希望达到的意义,他答,如果让人引发了思考,“那你就谢谢我们”;谈到节目获得的反馈,“我觉得说姜思达牛逼,这么说有点欠,不过就真的是那么觉得”;他是团队中的leader,会坦诚“如果听来听去,还是自己比较有道理,我会比较强势。”但不是强势的领导者,“我也才1993年的,我也没觉得我自己了不起到我特懂这个世界。”谈及对内容的态度,“我们真的就真诚、认真、虔诚,就不整那些虚的。”
这些细小的瞬间都提醒着你,正在成熟中的姜思达还是属“灵”的,认真的向世界发问与表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