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东定的入住时间真的算得上变态:下午五点到六点,就一个小时,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没办法,夏璿只好叫了辆出租车来搬家。
八月的A市,天气热到淑女都想爆粗口的地步,从车窗望出去,貌似遍地都有透明火苗冒出来,袅袅的,像蒸汽,又像湖面的波光,让她想起电影里的热带沙漠,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知道那粼粼的波光是不是叫作海市蜃楼。
出租车司机一路上都绷着脸,不停地抱怨,说她东西太多,说她事先没讲明有这么多东西,说出租车不是用来搬家的,说搬家应该找搬家公司好吗?
她也委屈得很,我东西多怎么了?你是计程,又不是计件,东西多少有区别吗?再说我往车上搬东西的时候,你一直都打着表在计时,还想怎样?你要是嫌我东西多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你下来帮我搬啊!
不过她一声没吭,怕得罪了司机,把她撂在半路,让她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在灼热的街边站五分钟,保证烙得外焦里嫩。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搬家有这么痛苦。她在A市待了四年,总共就搬过一次家,而那次完全没轮到她动手,一切都是男友华强在操办,房子是他看的,合同是他签的,家具是他买的,清洁阿姨是他找的,一切都安排停当,才开车过来接她。
而她也就是把自己的东西捆扎了一下,然后华强和他那帮哥们就到了,一人提几件,一次就把她的东西全拿到楼下,装进车里。她只背了自己的小包,坐进副驾,一溜烟就到了新住处。
现在华强回B市了,他那帮哥们也早就各回各家,各见各妈。
只剩她一人在A市单打独斗。
一个人搬家虽然辛苦,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异地恋诸多痛苦中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委屈,如果连这都吃不消,还怎么在A市发展?
自己选择的路,含着泪也要走下去。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她即将入住的楼房前停下。司机仍然绷着脸,仍然打着表,仍然坐在车里,看她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卸货,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献殷勤的表示。
这让她郁闷至极。
出租车司机不是应该像神一般的存在吗?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际国内,政治经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一上车他们就侃起,侃得你捧腹大笑,侃得你心服口服,一路上不停嘴,段子一个接着一个,绝对比郭德纲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帮乘客装货卸货,难道不应该是出租车司机职业道德的一部分吗?
看来今天这个司机绝对非主流。
要么就是欺负她这个外地人。
虽然她在A市已经待了四年,自认能说一口流利的A市话,但在A市本地户眼里,她永远都是外地人。而A市人说的外地人,就等于乡下人,或者城乡接合部的半乡下人。这些人能留在A市,绝对是靠的不正当手段,占去A市人的位置,都该滚出A市,哪儿来哪儿去。
当她班上的几个A市同学得知她在天惠公司找到工作的时候,都是这么个推断,说她肯定是傍上天惠的大佬了,被人潜规则了,被人包养了,不然她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在A市赫赫有名的天惠找到工作?
她也不想申明。
清者自清,人正不怕影子斜。
此刻,她望着脚边这一堆行李,十分惶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们弄到自己租住的房间去。
她是在找房网上找到的这间房,一直用微信跟房东联系,但没来这里看过房,因为房东没时间。
她只看过房东提供的照片,知道有两个卧室,她住小的那个,厨房厕所两人共用,楼房比较陈旧,共有七层,她租的房间在六楼,没有电梯,楼道很窄,光线也不大好。居住条件很不尽人意,但她权衡了租金、距离、室友、交通、入住时间、租约长度等各方面因素,还是觉得这里是首选。
可惜她只有两只手,一次顶多拖一个大件上去,或者提四个小件,要把这一堆家当全部搬上去,至少得五六趟。
累不是问题,问题是当她提着行李爬楼时,谁帮她看着剩下的家当呢?
异地恋的痛,终于开始啮咬她了!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独自留在A市是个错误的决定,对她这个学设计的人来说,留在A市的发展前途比去B市好百倍,而天惠公司这个职位,是她过五关斩六将,跟几百个应聘者浴血奋战才拿到的,她当然舍不得放弃。
她踌躇了一会,给房东打了个电话:“祁——祁小姐,我到了,在楼下——”
房东热情地说:“来了?快上来!我在呢。还有,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祁乐或者乐乐吧!”
“好的。可是——我东西有点多——”
“有几多?”
“呃——两个箱子,还有一个旅行袋——和一些——包啊什么——”
“那没问题,你的房间绝对放得下。上来吧!”
“我的意思是——我一次搬不完,剩下的东西没人看着,怕——丢了。”
她没听到回答,但看到六楼的一扇窗子打开了,有人探头往下望,然后是祁乐有点惊讶的声音:“就你一个人?你男朋友呢?”
“他——不在A市。”
“异地恋啊?”
“嗯。”
“那我下来帮你吧。”窗口的人影消失了,但电话上的声音仍在继续,“不是说小学爱情死于棒糖,初中爱情死于换座,高中爱情死于分班,大学爱情死于分校,毕业后的爱情死于异地吗?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异地?”
“我——没有死于这些。”
“哪些?”
“你说的这些。”
“所有这些?那你从小学就开始——爱情了?”
“小学除外。”
“你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
“也算是吧。”
“这么多年就谈了这一个?”
“嗯。”
“哇,奇迹啊!”
她心里很自豪,真的,在她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谁能破她的纪录呢,初中一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总共八年的感情了,其间换座N多次,分班好几回,大学里妥妥的是分校,一个在市东头,一个在市西头,毕业后已经异地了两个多月,但他们的爱情仍然坚挺。
这要不是奇迹,啥是?
不过,她谦虚地说:“哪是什么奇迹啊,就是运气呗。”
“你们90后也太——彪悍了!初中就开始谈恋爱!”
“你不是90后?”
“我是80后,老前辈了!”
话音未落,门洞里走出一个女生,比较骨感的那种,只穿一条牛仔短裤和一件小背心,头发理得短短的,脚下是一双拖鞋,一边向她走来一边打招呼:“嗨,你就是那个夏瑞吧?”
“不是夏瑞,是夏璿。”
“哦,那个字读xuán啊?我还以为是ruì呢!哈哈,你爸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这不是存心跟你老师过不去吗?”
她不太喜欢人家用调笑的口吻谈论她的爸妈,但她没吭声。
祁乐完全没察觉她的小小不快,继续问:“你这名字没少给你老师添麻烦吧?”
“还好吧。”
“第一次见面就能把你名字读对的人不多吧?”
“呃——我小时候嫌这个字笔画多,一直都是写成——‘玄’的。”
祁乐拉起一个行李箱,问:“你男朋友不在A市,那他在哪儿?”
“在B市。”
“B市也不远啊,开车几个小时就到,怎么也不过来帮你搬家?”
“呃——他也刚毕业,还没买车。”
“那可以坐高铁啊,更快,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吧?”
她无话可说,心里明白华强肯定不会坐高铁跑过来帮她搬家,他就是要用这个机会让她亲身体验一下在A市单打独斗的艰辛,好让她知难而退,乖乖地回B市去。
祁乐没再追问,提议说:“走,我们往上搬吧。”
“还是我来搬吧,你帮我看着东西就行了。”
“没事,我们两人都搬,快一些。这些东西放这儿没人会偷。”
她想了想,也是,都是一些破铜烂铁,谁稀罕啊?就算偷走了也不值几个钱。她提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装着她作品的箱子,跟着祁乐往楼上爬。
两人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楼。
祁乐把她的房间和厨房厕所什么的指给她看了,给了她一把门钥匙,然后说:“你慢慢收拾慢慢熟悉,我去冲个凉,得上班去了。”
她诧异地问:“你——现在去上班?”
“是啊,我上夜班。”
“那明天再跟你聊。”
“明天白天我要睡觉,晚上继续上夜班。”
“那后天再聊。”
“呵呵,后天也没得聊,我天天都上夜班。”
“怎么会天天都上夜班?”
“因为我是包夜班,以后得空再聊吧。你还没吃晚饭吧?冰箱里有我熬的粥,你可以吃,吃完再帮我熬点,我明天吃——”
祁乐冲完凉,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去了。
本文选自《爱有余生》,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我只写那些能感动我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命运悲剧”,有被命运铁拳击中的人物,也有面对命运打击迸发出的人性火花……
我深深感动。
——艾米
这是艾米创作的最新的长篇小说,故事围绕着华强、夏璿、夏玄、吕小雅这几个人讲述了一段缘爱而起,因爱而终的爱情故事。不同于《山楂树之恋》的纯爱叙事,这篇小说里面的爱情写得更加充满人间烟火气。
夏璿,一个出生在珠宝设计世家的女孩,母亲去世,父亲另娶,继母不疼爱她。唯一陪伴她八年之久的男友华强,却也要离开她,为了家族的利益迎娶另外一个女子。
被爱抛弃,从云端跌落的她,孤身面对整个世界。恰逢遇到一个和她同姓名的夏玄,他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吗?当两颗心逐渐靠近,夏玄似乎又有难以割舍的负累,一切终将走向何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剧情不断反转,引人入胜。
作者简介
艾米,女,2005年开始在文学城连载纪实性长篇故事,著有《山楂树之恋》《致命的温柔》(与人合著)《十年忽悠》《不懂说将来》《三人行》《同林鸟》《竹马青梅》等。
尤以《山楂树之恋》赢得无数人的喜爱,擅写悲剧色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