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档读书类节目“遇到”鲁迅。
要放在数年前,荧屏上或者流媒体端如果出现一档文化类节目,都被视为一股“清流”。
但时下却又不同,2019年的文化节目就像是“姹紫嫣红春来了”,“清流”成了“潮流”,诗词类、文字类、文博类、演绎类、谈话类多点开花(相关阅读:《年终大赏 | 文化类综艺开疆拓土正当时》)。显而易见,这是市场诉求使然。
然繁则繁矣,不免有人出新,有人“跟风”,文化类节目也同样会进入一段“大浪淘沙”的时刻。单单是呈现文化,观众未必肯买单;文化类节目要想开疆拓土,搞懂“文化”内容的深层价值,才是该明确的方向——
于我看来,《一本好书2》正在思考这件事,而且想得还不少。
时光倒推一百年。
1918年初,《新青年》作为社会思潮的舆论集散地,正式改用白话文,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此时的新文化运动正在酝酿,等待着一篇“爆款”的出现,从而破茧成蝶;同年,“80后”公务员周树人在浙江老乡兼留学同窗钱玄同的劝说下,于《新青年》发表了《狂人日记》,成就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
一篇《狂人日记》,奠定了新文化运动的基石,为来年的五四运动打下了思想基础;也让周树人成为了鲁迅,开始了真正“执笔为刀”的后半生。
时光荏苒一百年。
鲁迅已成为国人最熟知的文学家,他在当下的符号是“梗王”,是“中小学生最怕的男人”,是“与破折号连用的人名”。
但凡出了什么社会事件,反映不公义现象或是人性缺点了,鲁迅语录从不缺席;更甚者,无论多扯的话,只要扣上鲁迅的名字,就成了对的,响应者芸芸。哪怕是最不爱学习的一名小学生,也都听过阿Q、闰土、孔乙己、祥林嫂的名字,从此,人人认为自己熟读鲁迅,对其中的微言大义洞若观火。
可真的人人都读懂、读透、读通了吗?真的认为鲁迅所鞭挞的仅是那时的一些现象吗?
《一本好书2》的最后一期想要抓取的,就是文字背后真正的精神。你认为的烂熟于胸,不过是初窥门径;而鲁迅的如椽之笔,哪怕时隔百年,依旧能踩得上“热点”。当然,这里的“踩热点”并非贬义,热点如要踩好,便是针砭时弊、切中要害,两者并行不悖。
前不久,某App顺风车发布公告限制女性夜间乘车,引发关于性别议题的讨论。
对于性别议题,鲁迅在1918年发表的第二篇白话文文章《我之节烈观》中数问世人,《一本好书2》中借一位女性之口朗读出来,声声掷地,促人扪心——
节烈这两个字,从前也算是男子的美德,所以有过“节士”“烈士”的名称。然而现在的“表彰节烈”,却是专指女子,并无男子在内。据时下道德家的意见,大约节是丈夫死了,决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她便节得愈好;烈可是有两种:一种是无论已嫁未嫁,只要丈夫死了,她也跟着自尽;一种是有强暴来侮辱她的时候,设法自戕,或者抗拒被杀,死得愈惨愈苦,她便烈得愈好。
节目中,品读嘉宾和朗读者围绕每个仍有现实讨论意义的话题层层剖析。
纵然表彰节烈一事于当下已鲜有所闻,但这依旧掩盖不了一些避影敛迹的惯性思维。近来饱有话题度的韩国电影《82年的金智英》就呈现了女性在成长过程里所历经的种种性别歧视,比如补课结束的金智英被男生尾随,最终虽虚惊一场,但金智英却被父亲指责说“女生为什么要穿短裙”。
更遑论一些因穿着就轻易“上了头条”的女星,理所应当地成为网络暴力的上佳对象,好比1935年留下一句“人言可畏”自裁的阮玲玉,对于她的遭遇,鲁迅看得通透——
阮玲玉正在现身银幕,是一个大家认识的人,因此她更是给报章凑热闹的好材料,至少也可以增加一点销量。读者看了这些,有的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那么漂亮,却比她正经”;有的想:“我虽然不及阮玲玉的有本领,却比她出身高”;连自杀了之后,也还可以给人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的技艺,却比她有勇气,因为我没有自杀”。花几个铜元就发见了自己的优胜,那当然是很上算的。
总之,口诛笔伐,因为我可以且必须要用我的道德标准来束缚你,像极了今日的“吃瓜群众”“键盘侠”。其实,鲁迅在《随感录三十八》中就已揭示了这种“合群自大”——
倘若遇见攻击,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须用乌合之众的长技,一阵乱噪,便可制胜。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
在鲁迅看来,所谓的父慈子孝,一切都是以“爱”为根基,父母应当如何教育孩子,《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也讲得分明——
开宗第一,便是理解。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
鲁迅在《而已集》曾写道:“我的话已经说完,去年说的,今年还适用,恐怕明年也还适用,但我诚恳地希望不至于用到十年二十年后”。不仅十年二十年后,哪怕时隔一百年,鲁迅的文字读来却依然像是“于无声处听惊雷”;按许子东品读的话就是:一百年了,鲁迅的话依然像在评论今日。
这想来也是《一本好书2》将鲁迅杂文作为收官压轴的思量所在。两季以来,《一本好书》系列的内容越做越“狂狷”,将想说的、说得少的、应该说的社会现象、人性议题逐步融入节目。
在《一本好书》总导演关正文看来,做一档文化类节目的意义远不止于让观众接触文化,它必须提供自我观察、社会观察和人际关系观察。
我会把节目分成两类,一类是满足浅娱乐需求,就是大家都需要调剂自己的精神状态,在生活中添加点乐趣;还有一类是精神愉悦需求,通过获取他人经验,并独立思考,以此来丰满自己人生,这同样也会产生非常大的乐趣。浅娱乐需求是必要的,但我自己更偏好于有营养价值的内容。
从《见字如面》到《一本好书》,观众无疑能轻易地觉察这种偏好,为了避免审美疲劳,关正文团队也在不断变着法儿地来推荐人“读书”。
《鲁迅杂文集》一期,是《一本好书2》第二次使用非艺人舞台表演的形式,并第三次变换整个节目呈现的形态。当一束聚光灯亮起,一位年轻人起身朗读自己喜爱的文章或片段;读罢,虚位就座,聚光灯照向另一人……六位在校大学生依次起身、循环诵读,舞台没有任何其它布景,一派“极简”之风,惟欲引人徜徉于文字之无限遐思。
而关于这场“淡中知真味”的读书会,其实还掩藏着关正文的一桩心愿。
1989年,梅地亚中心建成,而这个地方,曾是央视的一个“头脑风暴”区,《幸运52》《开心辞典》等老牌节目的灵感都在此处迸发。在众多电视节目制作人中,也包括了彼时仍在央视任职的关正文。
由于是与NHK合资建成,梅地亚中心的大堂、咖啡吧等区域能看到NHK最新的高清节目,也正是机缘巧合,关正文在此首次看到了一档国外的读书类节目。
我不知道那天开什么会,就看见大堂放着一档NHK的高清节目,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嘉宾坐在墩上,聚光灯一照到谁,谁就站起来拿着书给大家读一段……不急不慢、没有其他环节,当时特别震惊,这样一个特别简单干净的形态,反而能给人极强烈的震撼,那就说明它一定有受众基础,大家可以非常安静地享受阅读和它带来的细节之美。
《一本好书2》在收官之后,#鲁迅教你做人#的话题登上了微博热搜,这应当是两季以来聚拢最多“流量”的一期。这似乎也揭示了文化类节目的趋势所在——文化的作用是启蒙,是启人心智、阔人眼界;而文化类节目作为载体,应当在繁盛之后更多考虑如何真正予人个体滋养。
从这个层面来看,《一本好书2》在思索、在改变,虽然称不上在倡领什么“运动”,但也不妨效法先贤。在新文化运动的文学改良刍议中,有这么几条:须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滥调套语。
做节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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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宵夜
编辑丨真的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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